第151章 黄粟试种（1/1）

清明刚过，河滩地的风还裹着料峭寒意，却已透出几分潮湿的泥土腥气。新窑的青灰墙面沉默矗立，鱼塘冰壳化尽，浑浊的水面映着惨白日头。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院墙外新翻的田埂上，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泥浆更厚的审慎。溃烂的右手腕依旧裹着层层白棉布，边缘洇出的暗红已凝成深褐，掌心那点溃烂的灼痕在每一次心跳中闷闷地烧着。目光死死钉在掌心——那一小捧……色泽暗黄、颗粒干瘪、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成粉末的……异——乡——粟——种——！

种？山民翻山越岭带来的种。“旱地黄粟……比本地粟……早熟十日……”那山民黝黑皴裂的脸、浑浊却诚恳的眼、以及递过这包种子时粗粝如砂纸的嗓音，此刻仍在耳边回荡。

十日？早熟十日？对于刚从官徭银钱重压下喘过一口气、指望着新一季收成填补窟窿的她而言，这十日……或许是救命的甘霖，也可能是……催命的毒药。

试？枯槁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捻起几粒粟种。颗粒硌着蜡壳包裹的指腹，传来一种陌生而脆弱的触感。深陷的眼窝里一片冰冷的权衡。这陌生的种子，若成了，便是抢出十日的先机，粮价能高上几文；若败了……这七户人家勒紧裤腰带省出的种粮，这刚立住命的三亩薄田，岂不……

“分——！”一个嘶哑、带着浓重血腥气和不容置疑决断的字眼，极其艰难地挤出牙关！枯槁的手指极其凶狠地……将掌心那捧暗黄粟种……极其粗暴地……分——成——……七——小——堆——！！！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出的、近乎掠夺的精准！每一堆……都几乎……等——量——！！！如同……将……渺茫的希望……和……巨大的风险……一同……均——摊——！！！

“田——！！！”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枯槁的左手极其凶狠地……指向……院墙外……那片……刚刚解冻、还泛着生土腥气的……黑——土——！！！早已被划分出来的……七——块——……大小相近、垄沟却走向各异的……田——块——！！！有的临水洼，有的靠坡地，有的当风口，有的背阴面……

“播——！！！”一声令下！如同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张寡妇、周娘子、老赵……那几个枯槁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田边。枯树皮般的手极其颤抖地、却又带着一种被绝望催生出的……虔——诚——……捧——起——……各自面前……那一小堆……暗黄的……希望与风险！然后！极其笨拙地！极其用力地！将种子……撒——入——……刚刚刨开的……湿——冷——泥——沟——之中！！！动作……因长久的饥饿与疲惫而显得……迟滞……僵硬……却……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

看！那暗黄的粟种！如同……细——碎——的……金——屑——……瞬间……被……深——褐——的……泥——土——……吞——噬——！！！只留下……一道道……极浅——的……沟——痕——……在……惨白的日头下……如同……大地上……新——划——开——的……伤——口——！！！

“牌——！！！”李青禾嘶哑的声音如同砂轮刮过锈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枯槁的手指极其凶狠地……指向……田埂旁……那几块……早已备好的、削得歪歪扭扭的……薄——木——板——！！！老赵极其慌乱地弯腰，枯树皮般的手抓起一块木板和一截烧黑的炭条。“记——！！！”李青禾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死死盯住第一块临水田：“甲——壹——！水——边——！！！”老赵枯槁的手剧烈颤抖，炭条极其笨拙地在木板上划下歪斜的“甲壹·水边”。“插——！！！”一根削尖的木桩！被极其凶狠地……砸——入——……那块田的垄头！！！“甲壹·水边”的木牌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在木桩上，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乙——贰——！坡——上——！”“丙——叁——！风——口——！”“丁——肆——！背——阴——！”……

一声声嘶哑的指令！如同冰冷的铁弹！狠狠砸在冻土上！一块块歪斜的木牌！如同沉默的墓碑！被死死钉在七块田的垄头！每一块木牌……都……标——记——着……一块田的……方位……特性……更……标记着……一份……沉——甸——甸——的……赌——注——！！！

最后一块木牌钉稳。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凝固在田埂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冰冷缓缓熄灭。巨大的疲惫混合着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脱，如同潮水般袭来。

她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溃烂的、裹着白棉布的右手……极其轻微地……颤抖着……从……冰冷肮脏的……田埂泥地上……拈起了……一——粒——……遗——落——的……暗——黄——粟——种——！

粟种……极其微小地……硌在……白棉布粗糙的表面……传来……一种……陌生的……沉——甸——甸——！

风，卷着河滩地的泥腥和新粟种那点微弱的干香，掠过那七块沉默的田垄。七块木牌……如同七个沉默的哨兵……在惨白的日头下……投下……歪斜却……清——晰——的……影——子——！！！

塘埂下。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在不远处。浑浊的眼睛……极其缓慢地……从……那七块插着木牌的田垄……移向……田埂上……那个……拈种僵立的……枯槁身影……枯槁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一个嘶哑、干涩、如同砂轮摩擦锈铁的声音……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砸在了……这片……刚刚播下未知的……田——埂——上——：

“……种……”声音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极其短暂地扫过李青禾掌心的粟种。“……试……”再移向那些歪斜的木牌。“……记……”下颌极其轻微地、却带着巨大力量感地……向下一——点！“……踏——实——！”

“种试记踏实——！！！”

嘶哑的声音在风中消散。沈明远不再言语。枯槁的身影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赤脚踩着湿润的泥地。一步。一步。极其沉重地。朝着来时的方向……挪去。只留下那句无声的见证……和……田垄里……那……刚刚被泥土吞噬的……七——份——……渺茫——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