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药堂联络(1/2)
凉州城内的喧嚣和营田署中死寂的气氛恍若两个世界。
正午的阳光洒向这座塞外最大的孤城,炙烤着夯土和青石板砌成的路面。
马蹄声声不绝,驼铃阵阵悠长,大街小巷中人声鼎沸,商户的吆喝声不断,往来商旅络绎不绝。
这座地处边陲的贸易中心,延续着它日复一日的繁华与忙碌。
楚潇潇和李宪在回到凉州后,并未在刺史府停留,吩咐魏铭臻在府内等待从各处军镇前来问询的将领和接收凉州大营运来的卷宗。
之后二人的马车径直驶向了位于城南一条相对安静街巷的“济世堂”。
药堂的门面不算阔气,但也是干净整洁,门楣顶上黑底金字的匾额也有些年头了,透露着一股陈年的稳重感。
左右两侧以正楷写就“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的楹联,凸显着医者大医精诚,普济天下的广袤情怀。
还未进门,便有一股浓郁到极致的药草味道扑面而来,苦涩中带着些许清香之气,莫名的让人心神稍安。
堂内伙计见二人穿着非凡,定是来了贵客,忙不迭地上前招呼:“二位爷,是看病啊还是抓药啊…”
李宪四下环顾,堂内坐了不少前来寻医问诊的百姓,每个人脸上或悲或喜,或愁或苦,人与人的悲欢不尽相同,但他还是心生叹息,若世上再无疾病该有多好。
虽是这般想,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时候。
闻听伙计的话,直接亮出了身份,只道是寿春王手伤日前由封先生诊治,现在过来复诊换药。
“原来是寿春王殿下,先生早已吩咐过,您随我来…”
伙计不敢怠慢,连忙将二人引至后堂一间僻静的厢房内,随即去请封之绗。
不多时,封之绗便撩开门帘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半旧不新的青布长衫,清瘦的面容上略带疲惫,显然是这两日来此问诊的人太多了。
但眼神却如常温润,带着医者特有的审慎。
见到楚潇潇和李宪,他眼中忽地闪过一丝惊疑,对于二人的到来并未感到意外,但显然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他的目光落在李宪包裹严实的双手上,躬身抱拳,“见过殿下,楚大人…”
他并不清楚楚潇潇是否将身份向旁边的寿春王言明,所以保险起见,还是采取了最常见的称呼。
“封伯伯,王爷是自己人…”楚潇潇自然看出他心中的担忧,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下,笑着对他说道。
李宪也点了点头,“封先生不必拘礼,本王与楚大人一路相随来到凉州查案,眼下凉州的线索实在有些杂乱如麻,今日我们没有在营田署停留,直接来你这儿,是有要事相商…”
得到楚潇潇的确认,又听到李宪这般说,封之绗紧绷的神色明显松弛下来,眼中那抹温和褪去,转而换上了自己身为边军骨子里的严肃和郑重。
他坐在一侧,看向两人,再次拱了拱手,“大小姐,请直说吧,需要老朽做什么,但有所命,老朽万死不辞…”
这声“大小姐”唤得自然真挚,似乎这个称呼在他心中回荡了无数次。
楚潇潇心头一暖,知道在凉州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封之绗是她可以完全信赖的少数几人之一。
李宪眼见此情此景,当下也是心头一凛,不愧是楚雄的部将,忠心耿耿。
“封伯伯,确实是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需要您和这‘济世堂’助我一臂之力…”
楚潇潇也不再绕弯子,待伙计上了茶转身出去掩上房门后,她随即将昨日在营田署的仓廪中发现少女尸骸…验出“龟兹断肠草”剧毒一事,以及自这件案子发生以来从洛阳到凉州一路上所遭遇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和盘托出。
但她却将找到那半枚神秘西域铜符的事情藏在了话中,并未直接点明,只言发现了一些重要线索。
倒不是不信任封之绗,而是她怀疑这枚铜符后面所关联的事情绝非封之绗能应对的,所以避免让其卷入更深,对他也是一种有效的保护。
毕竟,父亲当年剩余的旧部没有几个人了,她不希望看着这些叔叔伯伯们为了自己而涉险。
紧接着,她重点说明了眼他是我父亲的心腹,你昨夜也说到他可能知晓这种西域奇毒的相应线索,但凉州大营如今是郭荣的地盘,明目张胆的接触,唯恐害了沈叔叔性命,所以才需要借您这地方一用…”
封之绗直听得面色凝重,尤其是听到了“龟兹断肠草”,这种骇人听闻,令人谈之色变的西域奇毒,又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耳边时候,他略显花白的眉毛紧紧锁住。
“又是这等害人的毒物,都督当年调查了一年多都没有结果,如今又出现在凉州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压抑的愤怒,随即便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大小姐请放心,老朽这济世堂,但凭差遣,需要老朽怎么做,尽管吩咐吧,绝无二话。”
他的爽快虽然在楚潇潇的意料之中,但此刻听到他这般决绝的态度,不免还是让她有些动容。
“沈叔叔在凉州大营,时刻都被人盯着,实在没有办法接近,只能借封伯伯您这块宝地,作为和沈叔叔的秘密联络之处,这里在城中一角,每日人来人往的,不易惹人生疑…”
“好!”封之绗一口答应,没有丝毫的犹豫,“只是…”
但随即话锋一转,脸上流露出一丝谨慎,“大小姐有所不知,郭荣在凉州的耳目众多,不知哪一家商户或某个过往的行人就是其中一个,他身边那个副将韩猛,更是其最为得力的爪牙,行事更需万分小心才是…”
楚潇潇颔首,“封伯伯说的这些,我在初到凉州时便已知晓,韩猛作为郭荣的头号心腹,其羽翼自然已覆盖整个陇右。”
封之绗眉头微蹙,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所以…大小姐,您如何前往凉州大营传递消息,又如何确保沈校尉到此不被人怀疑?这些事情还需要斟酌考量,万不能有丝毫纰漏,老朽一把老骨头倒是无所谓,但都督的血脉不容有失啊…”
楚潇潇见封之绗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反而还担心她会不会受到连累,鼻腔中忽地感到一阵发酸。
一旁端坐着的李宪,见到他这样忠心的部将,也是心中顿感慰藉,楚雄已仙逝十年,难得这些曾经的属下还感念其当年的情谊,在这样一个尔虞我诈的世间,此等真情,实属难能可贵。
随后他心中稍定,缓缓道:“封先生所言极是,本王与楚大人亦是忧心于此,唯恐破不了案子,反而害了沈括的性命…所以,这第一步我们该如何走,才能既联系到沈括,又不让他暴露,还能麻痹郭荣一伙人,这一点,我们不得不深思啊…”
楚潇潇也是在一旁频频点头,“王爷说的对,破案子自然是重要的,但沈叔叔的安全也是我们必须要考虑到的,在那龙潭虎穴之内,一丁点的疏忽都有可能让沈叔叔命丧敌手,”
厢房内的气氛因涉及具体行动方案而骤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三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皱着眉沉思。
几人面前的炭炉上煎着药,药炉发出“咕嘟咕嘟”地声响,氤氲的药香味充斥着这一间并不是很大的房中,带有一丝青涩味道的气味能药到病除,治病救人,驱寒避灾,却驱不散他们心中那份无形的压力。
过了许久,封之绗才缓缓说道,“其他都好说,最难的一点却是如何能让沈校尉频繁地来往于军营和我这药堂之间,而且看起来还要合情合理,不引起郭荣和韩猛的怀疑…”
他一开口,便切中了面临的核心难题,略微停顿片刻,接着说道:“若无正当缘由,又是都督当年的旧部,行动受限不说,他身为斥候营校尉,不去边境线上探查突厥人的动向,反而频繁进入凉州城,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莫说郭荣那等老谋深算之人,就是随便一个小兵也能发觉不正常。”
李宪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手腕,尝试提出自己的建议:“既然如此,本王想了几个由头,你们听一听觉得意下如何,其一…可让他假称有暗伤宿疾,需要定期来封先生这里调理,或抓药,他毕竟是军中之人,冲锋陷阵多年,有些老伤也算常见…”
楚潇潇当即摇了摇头,否定了李宪的这一想法,非常冷静地分析道:“王爷,此计不妥,郭荣若起疑心,只需派军中医官一验,谎言立破…届时非但联系不上,反而坐实了沈校尉欺瞒上官、与外勾结的罪名,若如此,那便是真真害了他。”
闻言,李宪愣了一下神,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这才又说道:“那…来说第二条…假借为斥候营采购些特殊药材,以这种方式作为理由,应该不会怀疑了吧…他们外出侦察,总需要备上一些金疮药或是解毒散之类的吧?不然,突厥那地方,又是野外,谁又能保证一次意外情况也不会遇到呢…”
“此举更容易惹人怀疑…”楚潇潇抬起手再次否定,眼中忧郁之色更盛,“军中药材自有规制和供应渠道,岂会让一个斥候营校尉频繁来民间的药堂采购?这个理由未免有些太过于牵强,若被追问采购明细、款项来源,当场便会露出马脚,况且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斥候营需要药材,这等小事,何须校尉亲自出面,派手下人随便去一个药铺拿便是。”
接连两个提议都被楚潇潇以充足的理由否定,李宪稍稍有些气馁,他本性就对这般弯弯绕绕的东西不太感兴趣,忍不住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本王再说一个,不行我也没有办法了…”
他顿了顿,眉头稍蹙起来一些,“能否以家中老母染恙为由,让他时常回城看望,孝道为先,郭荣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所阻拦吧?”
“王爷…”楚潇潇语气微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此计最为凶险…且不说无故以父母长辈身体为由头实为大不孝,有损阴德不说,那郭荣是何等人物,这点把戏岂能瞒过他的眼睛…”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若他稍微有些怀疑,不必做其他,只需派两名心腹去沈叔叔家中一问,或是干脆派军医前去一同‘诊治’,谎言顷刻便会被拆穿…届时,沈叔叔就是对父母不孝、欺瞒上官,罪加一等,甚至还会连累他的家人,我们岂能将他全家置于如此万劫不复之地?”
李宪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也意识到自己这几个主意确实考虑不周,只是一味顾着达到目的,却未深思其中巨大的风险。
此刻被楚潇潇这么一说,不禁有些讪讪道:“是本王有些情急,思虑不周,莽撞了…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这时,李宪又一次从内心真切感受到楚潇潇不仅心思缜密,而且谋略上也远胜于自己,甚至比较一些普通的官员,这等谋略都属上乘。
封之绗也在同时看向楚潇潇,眼神中满是信任和期许的目光。
他作为楚雄当年的随行军医,深知这位大小姐自幼聪慧,心细如发,更难得的是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周全。
当然,楚潇潇也并未因李宪刚才的一番言论而有太大的情绪,她明白寿春王是为了能缓解她的压力,让自己可以稍微轻松一些,也是希望这桩案子能早日告破。
面对此刻的困境,她沉吟许久,指尖不停地在桌面上划动,眉头紧蹙,脑海中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情况,以最不好的方式预估。
同时把整个凉州城的布局,刺史府内的一众僚属谁最有可能是郭荣安插的眼线,甚至于已经开始猜测郭荣可能运用的手段等等。
这些因素飞快地在脑海中重新排列组合,而后进行推演。
约莫过了将近两刻钟,外面大堂的声音小了很多,而厢房内,空气仿佛要凝固了一般,李宪和封之绗一直盯着楚潇潇看,想听听这位心思不同于常人的勘验使高见。
终于,在两人期盼已久的注视之下,楚潇潇缓缓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亮色,朱唇轻启,声音清晰响起:
“我认为我们不可能一蹴而就,与沈叔叔的联系,必须循序渐进,分步进行,而且每一步都要有合理的借口和掩护,这样才能保证沈叔叔不被别人注意到…”
“大小姐,您就说吧,我们要怎么做…”
“是啊,潇潇,你就直接明说吧,我们按你的想法办。”
见两人瞪着两双期盼的目光,楚潇潇也不再卖关子,进而说道:“我初步设想,可分三次接触,层层递进,同时为他创造一个能够经常往来凉州城的长期理由。”
“分三次?”封之绗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专注的神色。
“细细道来…”李宪也收敛了情绪,静心倾听。
“没错,就是分三次进行…”楚潇潇梳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来,“第一次,只确认,不交谈…”
“目的是确保沈叔叔在收到了我们的联系信号后,确认他可以安全并且能够只身到此,同时封伯伯就在前堂观察他身后是否有‘尾巴’…”。
她顿了顿,在二人不解的目光下,出言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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