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的画风不对啊(2/2)
“唉,真是麻烦……”他嘟囔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安静的大厅,“非要逼我,何必呢?我作的诗,你们又不一定听得懂。万一伤了各位的自尊心,影响了今晚的食欲,韩相公的宴席岂不是白准备了?”
这话一出,不仅是何文远,就连其他一些中立的官员和文人都变了脸色。
“好大的口气!”何文远怒极反笑,“我等倒要洗耳恭听,苏先生的‘大作’,是如何能伤到我等的‘自尊’!”
韩琦坐在主位上,手捋胡须,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并未出言阻止。
他也很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能给他带来多少惊喜。
苏哲环视一周,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没有走向厅中,只是站在自己的座位前,目光悠远地投向窗外。
此刻,夜色已深,一轮明月高悬,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给庭院中的花木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边。
宴会上的喧嚣与浮华,在这一刻仿佛都沉淀了下来。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缓缓吟道: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仅仅两句,大厅内的空气就仿佛凝固了。
前一句还带着宴席笙歌的迷离,后一句却瞬间跌入一种酒醒后的落寞与空寂。
那股子繁华落尽的怅然,仿佛一下子穿透了所有人的心。
苏轼脸上的笑意早已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震惊与凝重。
他咀嚼着这两句词,只觉得格律精工,意境全出,绝非庸手所能为。
何文远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但他兀自强撑着,心中冷笑:不过是开了个好头,定是后继无力!
苏哲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继续用他那略带慵懒的声线念着: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如果说前两句只是让人惊艳,那么这三句一出,简直就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文人的心坎上!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这是何等孤寂凄美的画面!
又是何等绝望的对比!
一个“独立”,一个“双飞”,将词人那种孑然一身、无人理解的孤独心境,渲染到了极致!
在场的宾客,哪一个不是在官场宦海中沉浮?
哪一个没有过这种曲高和寡、知音难觅的时刻?
这句词,精准地刺中了他们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苏轼“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苏哲,嘴里反复念叨着:“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好!好一个‘独立’!好一个‘双飞’!此句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来给朋友站台的,彻底沉浸在了这首词的绝美意境之中。
而那何文远,脸色已经从猪肝色变成了煞白。
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作为读书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几句词的分量。
这已经不是“好”了,这是能刻进文学史的“神句”!
然而,苏哲的“表演”还没有结束。
他顿了顿,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眼神变得迷离而温柔,声调也随之转换,从方才的清冷孤寂,转为一丝温暖的追忆: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词毕。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上阕是出世的孤高,那么下阕就是入世的柔情。
由景入情,由情入忆,转换得天衣无缝。
“小苹”是谁?
不重要了。
她可以是任何人,是每个人心中那个最美的初见,那个已经逝去的、不可追回的梦。
而最后一句——“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更是神来之笔!
明月依旧,佳人已逝。
物是人非的无尽惆怅与伤感,被这七个字表达得淋漓尽致,余韵悠长,令人三月不知肉味。
不知过了多久,苏轼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走到苏哲面前,对着他深深一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与折服。
“苏兄!”他已经改了称呼,“轼,受教了!原以为苏兄之才,尽在医道,今日方知,苏兄胸中之丘壑,笔下之风雷,远胜医道万倍!这首词,当为我大宋第一流!”
韩琦也缓缓站起身,凝视着苏哲,眼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撼与激赏。
他抚掌赞叹道:“好!好一个‘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苏先生,老夫今日,算是重新认识你了!”
有了苏轼和韩琦的定调,其余的宾客们也如梦初醒,潮水般的赞美声瞬间爆发。
“神作!当真是神作!”
“苏先生真乃大才!我等有眼不识泰山!”
“此词一出,京中纸贵矣!”
而那个始作俑者何文远,早已面无人色,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席位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想羞辱别人,结果却让自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面对这山呼海啸般的赞誉,苏哲却只是淡定地摆了摆手,重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刚上来的水晶肴肉,吹了吹,塞进嘴里。
他咂了咂嘴,仿佛刚才那首惊艳四座的词不是他念的一样,对着一脸崇拜的苏轼,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略带市侩的笑容:
“子瞻兄,别光顾着夸了。你看,为了作这首破词,我这块肉都凉了。”
“对了,”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刚才那首词,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把手稿卖给你。念在咱们的交情上,给你打个八折,收你二百贯就好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苏轼:“……”
他看着眼前这个上一秒还是“落花人独立”的绝世词人,下一秒就变回了“卖手稿二百贯”的无良奸商,张了张嘴,彻底无语了。
他指着苏-哲,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这位苏先生……他的画风,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