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遗民送行（2/2）

格桑长老脸上露出一丝憨厚又带着些许局促的笑意：“恩人，您别见怪。大伙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昨夜我们商量了一下，把各家各户最后剩下的一点存粮都汇集起来了。”

“麦子是老王家藏在炕洞里的一点种子粮，肉干是巴图家最后一块腌肉……大家伙儿勒紧裤腰带，凑合凑合，给您熬了锅稠粥，烤了些饼子，还煮了点肉汤！不多，但都是我们的心意！您为我们拼了命，我们…我们不能让您空着肚子去更危险的地方！”

忘川的目光扫过众人。他看到孩子们眼巴巴地望着那口热气腾腾的肉锅，小鼻子一耸一耸，却懂事地没有吵闹；他看到男人们舔着干裂的嘴唇，视线却坚定地避开食物；他看到妇人们虽然面带饥色，眼神却无比明亮，仿佛能为恩人做一顿饭是莫大的荣幸。

那口陶锅里翻滚的，哪里是简单的粥和肉汤？那是几十户人家在绝境中挤出来的最后口粮，是他们勒紧裤带、甚至不惜忍着自己更深的饥饿凝聚的心意！是他们所能表达的、最珍贵、最赤诚的感谢！

“恩人，您就吃一点吧！这是我们全镇的心意！”阿莱娅端着一个擦得发亮的木碗，里面盛满了浓稠的麦粥。

上面还飘着几小块珍贵的肉丁和一点翠绿的野菜，小心翼翼地递到忘川面前。碗很烫，她的手指被烫得微红，却稳稳地捧着。

“是啊恩人，吃饱了才有力气！”“您要是不吃，我们心里难受啊！”众人纷纷开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真挚和固执的期盼。

忘川看着眼前这碗浓稠得几乎凝固、散发着朴实香气的麦粥，看着阿莱娅那双被烫红却依旧固执举着碗的手，看着周围那一张张饱经风霜、写满恳求与真诚的面孔。

他的心弦，再次被这质朴到极致的情谊深深触动。在弱肉强食的魂师世界，在尔虞我诈的来来往往中，这份来自底层的、毫无保留的善意，如同荒漠中的甘泉，纯净得令人心颤。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旅者。他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那只粗糙却滚烫的木碗。入手时的温度，仿佛能一直熨帖到心底。

“好。”他轻轻应了一声，嗓音低沉。

看到他接过碗，村民们脸上顿时绽放出如释重负、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仿佛比得到了什么珍宝还要开心。

忘川端着碗，并未立刻食用，而是走到那口大陶锅旁。格桑长老立刻会意，连忙拿起一个更大的木碗想要给他添满。

忘川却抬手阻止了他。他拿起锅边一个干净的木勺，从锅中舀起一勺不那么浓稠、汤水偏多的肉汤，倒进了自己碗里，然后指了指锅里：“剩下的，你们分食。”

“恩人！这怎么行！这都是给您准备的！”格桑长老急了。

“我吃这些，足矣。”忘川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们更需要食物恢复体力。活下去，重建家园，才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眼巴巴的孩子和虚弱的老者。

他的话如同有着某种魔力。村民们互相看了看，没有再坚持。格桑长老深吸一口气，大声道：“都听见恩人的话了？大家伙儿！分粥！吃饱了，才有力气活下去！才不辜负恩人的大恩！”

很快，锅里的粥和肉汤被小心翼翼地分了下去。每个大人手里都捧着大半碗，孩子们则分到了一小碗。

虽然依旧不多，但每个人都吃得无比珍惜，小口小口地咀嚼着，脸上洋溢着简单的幸福和满足。空气中食物的香气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驱散了废墟的阴霾。

忘川端着那碗汤多粥少的肉汤，坐在一块倒塌的石柱上，慢慢地喝着。汤水带着咸味和淡淡的肉香，野菜有些苦涩，麦粒粗糙得甚至有些硌牙。这是他品尝过的最简陋的食物之一。

然而，他却吃得很认真，每一口都仿佛在品味着其中蕴含的沉重心意。这碗汤的温度，似乎比任何琼浆玉液都更能温暖人心。

阿莱娅坐在旁边不远处，捧着自己的小半碗粥，偷偷看着忘川安静进食的侧脸。火光跳跃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力量。少女的脸上悄悄爬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低下头小口喝粥。

当最后一口带着麦粒的汤水滑入喉咙，忘川放下了碗。碗底干净得如同洗过。

他站起身。

看到他起身，村民们立刻放下手中的碗，纷纷围拢过来。他们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

“恩人……您……一切小心！”格桑长老声音哽咽，紧紧握着木棍。

“恩人！一定要平安回来啊！”阿莱娅的母亲喊道。

“大哥哥！打跑怪物！”一个小男孩握着拳头，奶声奶气地喊道。

忘川迎着众人担忧、不舍又充满祝福的目光，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和这些顽强生存的人们。

没有再多的言语。

他转身，朝着格桑长老昨日所指的方向——西方那片笼罩在暗紫色不祥气息下的流沙海走去。玄色的身影在晨曦微光与漫天风沙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孤高却又无比坚定。

村民们久久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道身影一步步走向风沙深处，走向那未知的危险之地。风吹起他们的破旧衣袍，卷动着沙尘，却无法动摇他们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祈盼。阿莱娅用力握紧了拳头，将那个空了的、还带着恩人指尖余温的木碗，紧紧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