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空墓葬她(2/2)
风息镇,彻底死寂了。除了忘川粗重的呼吸,再无任何声息。
夜,彻底笼罩下来。冰冷的星光洒落,映照着这片人间地狱。
忘川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动用一丝魂力。他走到废墟边缘,找到了一柄扭曲变形、但勉强还能用的铁锹。
然后,他开始了最笨拙、最原始、也是最沉重的仪式。
他选定了一片相对平整、没有被爆炸和能量严重污染的土地。他双手握住冰冷的铁锹柄,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铲向坚硬冰冷的焦土!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铁锹与焦土、碎石碰撞,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混杂着泪水滴落。手掌很快被粗糙的木柄磨破,鲜血渗出,染红了木柄,也染红了冰冷的泥土。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固执地挖着。
一铲,一铲,又一铲。
他挖得很慢,很认真。每一个坑,都力求方正,深浅适宜。他没有用魂力加速,没有用空间之力平整土地。
这笨拙的体力劳动,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为这些枉死的灵魂献上的、最卑微的祭奠与忏悔。
一个坑,代表着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被无情碾碎的希望。
他记不清挖了多少个。双手早已血肉模糊却又在瞬间愈合,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焦土混合着血水和汗水,粘在他的衣服上、脸上。但他没有停。星光下,他佝偻的身影,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苦行僧,在绝望的荒原上,固执地挖掘着沉默的墓穴。
每挖好一个坑,他就走到废墟中,小心翼翼地用魂力包裹起一捧那污浊的、混合着镇民最后残骸泥土的枝丫——那是他们在这世上仅存的、被亵渎后的痕迹。他如同捧着最珍贵的瓷器,将这些泥土放入坑中。
没有棺椁。只有这一捧捧污浊的土和银杏叶。
他沉默地做着这一切,只有铁锹铲土的声响和粗重的喘息在夜空中回荡。冰冷的星光映照着他布满血痕、尘土和泪痕的脸,那双曾经深邃如渊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悲伤。
当所有的坑都被填上,堆起小小的土丘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忘川拖着疲惫不堪、几乎虚脱的身体,找到了一些相对平整的石板或断裂的木块。他用那柄伤痕累累的太刀“无”,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在上面刻下名字。那些他记得的,或者从废墟残存的标识中辨认出的名字。
刀锋划过石板和木头,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笔,都仿佛刻在他的心上。
——老张。那个爽朗的铁匠,总想请他喝酒。——艾米丽大婶。面包房的主人,会偷偷塞给他刚出炉还热乎的面包。——小汤姆。总爱追着他问外面世界的故事…………一个名字,一个土丘。
最后,他来到了最靠近边缘、也是他挖得最用心、最深的一个墓穴前。这个土丘里,没有污浊的泥土。里面空空如也。
阿莱娅。
这个名字,他用刀刻得极深,每一笔都灌注了全部的力量,仿佛要将这个名字深深烙印进这方天地。刻刀在“娅”字的最后一笔,几乎要穿透了那块好不容易找到的、相对完整的石板。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了那个彩纸风车。
它已经不再鲜艳。在之前的战斗中,它被符林的力量波及,撕碎了一角,沾染了灰尘和忘川的血迹,纸片皱巴巴的,仿佛也经历了无尽的磨难。
忘川的手指颤抖着,用极其轻柔的魂力,一点一点抚平褶皱的纸片,小心翼翼地修复着破损的边角。
他做得那么专注,那么虔诚,仿佛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终于,风车勉强恢复了原状。他将它轻轻地、稳稳地插在了阿莱娅空坟的土丘前。
此刻,天光破晓。第一缕金红色的朝阳,如同熔化的黄金,刺破了厚重的夜幕,温柔地洒落在这片悲伤的土地上,也洒在了那个小小的、简陋的彩纸风车上。
微风,不知何时悄然吹起。
呼……呼……
那彩色的风车叶片,被温柔的晨风轻轻推动,开始缓缓地、一下一下地转动起来。阳光穿透薄薄的彩纸,折射出斑斓的光晕,在冰冷的墓碑和焦黑的土地上投下小小的、跃动的光影。
它转得那么慢,那么安静,却又那么顽强。
忘川静静地站在空坟前,看着那个旋转的风车。晨光勾勒着他疲惫不堪、沾满血污尘土的身影,却无法驱散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他看着风车旋转,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碎花裙子、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的小女孩,在风息镇的小路上蹦蹦跳跳,将风车高高举起,清脆的声音在说:“大哥哥,你看!风车转起来了!有风,它就能一直转下去!”
“阿莱娅……”忘川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无声地滑落,滴在脚下的焦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救下你。对不起,让你经历了那样的痛苦。对不起,连让你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对不起……
那旋转的风车,在朝阳下闪耀着微弱的、却无比执着的彩色光芒,仿佛那个小小的女孩,在用她最后的方式告诉他:她不怪他。她很高兴,大哥哥终于走出了那片虚无的深渊,再次找到了他想要守护的东西。即使代价如此惨痛,即使她再也无法看见。
风车在转,如同一个渺小却坚定的生命符号,在这片被死亡和绝望浸透的土地上,倔强地诉说着曾经存在过的、那份纯净的美好。
忘川抬起手,用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袖子,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他挺直了伤痕累累的脊背。他最后看了一眼阿莱娅的墓碑,看了一眼那片在朝阳下显得更加凄凉的坟冢,看了一眼那个迎着微风、执着旋转的彩色风车。
然后,他对着这片埋葬了他短暂温暖与无尽悲伤的土地,对着那些再也无法回应他的灵魂,深深地、庄重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是告别,是忏悔,也是承诺。
他转过身,不再回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七宝琉璃宗的方向走去。
朝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地投射在焦黑的、空旷的废墟之上。在他身后,那小小的彩色风车,依旧在晨光与微风中,徐徐地、无声地旋转着,仿佛目送着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