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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墨痕与铜锈(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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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王浩的声音依旧干涩沙哑。

阿宁低下头,用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上的尘土,声音闷闷的:“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那个……好像更容易些。”他指了指王浩手里的铜板。

王浩沉默了一下,破碎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集市上那些茫然麻木的面孔,又落回阿宁磨破的双手上。“不是容易,”他声音低沉,“是‘有用’。”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在这里,能数清自己有几个罐子,能记住谁欠了自己钱,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天大的事。我写的字再难看,也比他们脑子记的‘清楚’,比他们心里想的‘实在’。”他晃了晃手里的铜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就是‘有用’的价值。”

阿宁似懂非懂,但那股酸涩感似乎淡了一些。他看着王浩那双同样布满细小伤口(是打磨陶片时留下的)却显得更加“干净”的手,又看看自己那双沾满木屑和干涸泥污的手,一种模糊的念头在心底升起——不同的力气,有不同的去处?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略好一些、至少补丁少些的灰布短褂、腰间系着根草绳的中年男人,带着一脸愁容和几分试探,凑到了王浩跟前。他搓着手,眼神躲闪,声音压得很低:“小……小先生?听说……你会写字?”

王浩扶了扶眼镜,点点头:“会一点。什么事?”

男人像是下定了决心,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包了好几层、边缘磨损的小包裹。他极其小心地打开一层层油纸,露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但纸张已经泛黄发脆的信纸。信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龙飞凤舞的字迹,笔画狂放,墨迹深浅不一,透着一股粗粝的江湖气。

“这……这是前几年,我兄弟托人捎回来的信……”男人的声音带着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他在南边一个大码头……跑船……我……我认不得几个字……以前找镇东头的孙账房念过一回,可……可孙账房前年没了……我又忘得差不多了……”他粗糙的手指无措地摩挲着发脆的信纸边缘,眼神里充满了对那遥远消息的渴望和对自己无能的窘迫,“就……就想知道……我兄弟……他还好吗?信里……都说了啥?有没有……提他婆娘和孩子……”

王浩接过那张脆弱发黄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股陈年的墨味和纸张霉变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凑近信纸,破碎镜片后的眼睛努力聚焦,辨认着上面狂放不羁、甚至有些缺笔少画的字迹。信的内容很琐碎,充满了市井俚语和跑船人的行话,大意是报平安,说船主克扣工钱厉害,但找到了个卸私货的“肥差”,让家里别担心,等攒够了钱就托人捎回来,末尾还叮嘱婆娘看好孩子,别让野小子欺负了。

王浩清了清嗓子,尽量用平实、缓慢的语速,将信中的意思复述给那男人听。他没有照本宣科地念那些粗话和行话,而是提炼出核心的信息:平安、工钱不好挣但找到了门路、让家里放心、惦记老婆孩子……

随着王浩的讲述,那男人脸上的愁容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渐渐融化。他浑浊的眼睛一点点亮起,嘴唇微微哆嗦着,听着那些关于他兄弟平安、关于惦记家人的话语,眼眶竟渐渐泛红。当听到“看好孩子,别让野小子欺负了”时,他猛地抬手,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好……好!平安就好!这混球……还记着家里就好!”

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他再次从怀里摸索,这次掏出的是一枚比之前更大、边缘更规整些的铜板,郑重其事地塞到王浩手里,连声道谢:“多谢小先生!多谢小先生!解了我一块心病啊!”

王浩握着那枚带着体温、分量明显更沉的铜板,看着男人如释重负、甚至带着点轻快离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他转头看向阿宁,破碎镜片后的目光深邃:“看到了吗?这,也是‘有用’。”

阿宁怔怔地看着那男人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王浩手中那枚更“重”的铜板。他忽然明白了王浩刚才的话。识字,在这里不仅仅是记账的工具,它是一把钥匙,能打开一扇扇被蒙昧和距离封锁的心门,能传递相隔千里的思念和牵挂,能卸下沉重的精神负担……这种“有用”,比单纯换几个铜板,似乎……更重一些。

就在这时,老周头佝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不远处。他不知何时离开了老槐树下的说书摊,抱着他那张破旧木桌,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浑浊的目光扫过阿宁摊位上那几个无人问津的捕鼠夹,又扫过王浩手里那枚分量更沉的铜板,最后落在王浩手指上沾染的、已经干涸发黑的墨痕(其实是泥水和陶粉的混合物)上。

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那光芒里似乎有对知识被如此廉价“贩卖”的淡淡嘲弄,有对少年人挣扎求生的了然,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对那歪扭字迹背后所承载的“重量”的……触动?

他枯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仿佛来自岁月深处的叹息。

他不再停留,佝偻着腰,抱着破木桌,步履蹒跚地融入落尘镇昏黄呛人的烟尘里,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石子,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阿宁看着老周头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磨破的双手,再看看王浩手指上那抹象征“识字”价值的墨痕。裤袋里的琉璃碎片传来一阵温和而持续的温热感。这一次,他没有感到酸涩或无力。

他默默地收起摊位上剩下的捕鼠夹,将那几枚冰冷的铜板小心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铜板的冰凉和碎片传来的温热,在他胸口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王浩,”阿宁的声音在尘土中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决心,“明天……我帮你磨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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