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谁都没喊疼,可血早流成了河(2/2)
他将一路收集来的碎陶、血书的灰烬、以及从渔村妇人那里要来的断裂纺线,全部投入一个巨大的潮坑之中。
随后,他盘膝坐下,面朝大海,以手掌有节奏地拍击着身下的礁石。
那声音不大,却沉闷而悠长,仿佛大地的心跳。
随着他掌击的节奏不断推进,一种奇异的共鸣发生了。
悬崖下方的海底,一艘沉没多年的古船残骸中,那些锈蚀的铁钉、破碎的铜铃、甚至嵌在船身上的碎镜,都开始微微震颤。
这些来自不同物体的震动汇聚在一起,竟形成了一首穿越了海水与时空的无词之歌。
当夜,十里之外的渔村中,所有沉睡的妇女都在梦中齐齐落下了眼泪。
她们梦见了自己年幼时被父亲殴打,梦见了出嫁时被丈夫拉扯,梦见了日复一日被粗糙的渔网磨破手掌。
当她们从梦中惊醒,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早已麻木、毫无知觉的手掌,此刻正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剧痛。
女人们面面相觑,从彼此惊恐而又狂喜的眼神中,她们终于明白了。
痛回来了,人,也就回来了。
王都之内,风暴正在酝酿。
淑妃,这位在深宫中蛰伏多年的女人,召集了所有尚存一丝清醒的女官,在她的私殿之中,堆起了一座由《女训》、《内规》、《贞妇录》等典籍组成的书山。
她亲自拿起火把,准备将这些禁锢了女性数百年的枷锁付之一炬。
然而,就在火焰即将触碰到书页的那一刻,她突然停住了。
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她意识到,这些书之所以能像毒咒一样控制一代又一代人,是因为写下这些文字的人,也曾是这套规则的受害者。
她们用自己的痛苦,熬成了喂给后来者的毒药。
“等一下,”她声音沙哑地命令道,“抄一遍,再烧。我们必须记住,是谁,用什么样的话,教会了我们忘记疼痛。”一旁的艾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翻开每一本书的扉页,将作者的姓名、官职、生平,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她要为她们立一座碑,一座耻辱之碑。
皇帝的耐心终于耗尽。
为了彻底扑灭这股反抗的火苗,重立他至高无上的威严,他下令重办“贞心宴”,并昭告天下,要让那九个“罪女”在万民面前公开忏悔。
宴席当日,九位女子盛装出席,她们面容平静,一步步走入大殿,跪拜如仪,仿佛又变回了那些温顺柔和的木偶。
司仪官高高举起圣旨,用尖利的声音高喝:“今汝等罪孽深重,蒙皇恩浩荡,赐尔等新生。可愿在此立誓,终生缄口,恪守妇德,永不再犯?”
九位女子缓缓抬起头,嘴角竟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为首的那位,曾是宫中最着名的舞姬,她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在全场死寂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撕开了自己华美无比的袖口。
光洁的手臂上,一道狰狞的陈年烫伤疤痕赫然在目。
她指着那道伤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这是我六岁那年,因背错了《女诫》第三章,被教养嬷嬷用火钳烫的。三十年来,我看着它,却从未有过任何感觉。直到昨天,我才第一次感觉到,它……它其实一直在疼。”
话音未落,她身旁的女子展示了自己残缺的舌尖。
再旁边的一位,默默褪去手套,露出断掉一截的小指。
九个人,九道伤疤,或割、或烫、或断、或残,她们一一平静地陈述着伤痕的来历,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但那份迟到了数十年的疼痛,却通过她们微微颤抖的眼睫,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城外的高坡上,迈克收到了冻港少年传来的最后一只信鸽,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她们还是没有大声说话,可那些伤,比雷还响。”
就在这时,京城上空厚重的乌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一道裂缝,一束刺目的阳光笔直地坠入王都,不偏不倚地照在刚刚落成的太庙新铸铜钟之上。
巨大的钟身上,光影交错,竟隐隐约约地映出两个虚幻的大字:
听我。
雷声已经响彻京华,这是信号。
迈克迎风而立,目光投向远方。
公开的对抗只是第一步,真正的风暴,需要从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同时燃起。
他的手,缓缓按向了腰间那个装满了《无声痛录》拓本的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