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甲板上的罗盘战争(2/2)
命令一下,甲板上立刻动了起来。老航海师们如奉圭臬,小心翼翼地取出备用的水罗盘,用珍贵的淡水冲洗,口中念念有词。了望手像敏捷的猿猴,顶着风攀上高高的桅杆顶斗,努力瞪大眼睛在厚重的云层间搜寻任何一丝微光。水手们也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回到各自的岗位,但空气中弥漫的绝望和怀疑,并未因王景弘的权威命令而消散多少,反而像浓雾般更加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罗子建紧紧握着手中的六分仪,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平息他心中的焦灼。备用罗盘?在这种大规模的磁暴或强干扰环境下,备用罗盘又能好到哪里去?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负责测试备用罗盘的航海师就脸色灰败地跑来报告:“副使大人……备用罗盘……磁针……依旧狂跳不止!”
王景弘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抬头看向高耸的桅杆顶斗。上面的了望手声音嘶哑地喊下来,带着哭腔:“云……太厚了!一点光都透不下来!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啊,大人!”
真正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开始无声地淹没甲板。水手们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的光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死灰般的茫然和对未知命运的恐惧。连王景弘那钢铁般挺直的脊背,似乎也微微佝偻了一下。时间,在惊涛骇浪的颠簸和死寂的绝望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如同铅块。
不能再等了!
罗子建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咸腥与绝望的空气涌入肺腑,却点燃了他眼底最后一丝决绝的火光。他再次向前,声音因为激动和孤注一掷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王副使!让我一试!给我一个机会!若此法无效,或引灾祸,我罗子建愿领受任何责罚,绝无怨言!”他举起手中的六分仪,那冰冷的金属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出微弱却坚定的光泽,“此乃唯一生路!难道要坐以待毙,任凭船队在这无边墨海之中,耗尽淡水,沦为鱼虾之食吗?!”
“坐以待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王景弘的心头。他猛地转身,死死盯住罗子建,眼中怒火与一种更深沉的、关乎全船数千人性命的巨大压力激烈交战。甲板上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这年轻的“番邦贡使”和他手中那造型奇特的“量天尺”上。那目光里有怀疑,有恐惧,有最后一丝被逼出来的、微弱的期盼。
死寂。只有风浪的咆哮和船体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终于,王景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沉重得如同巨石砸落甲板:“……准!”
机会!
罗子建精神大振,立刻环顾四周,寻找相对稳定且视野开阔的观测点。“甲板中央!请清空此处!取一盏防风油灯来!”他快速下令,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水手们下意识地看向王景弘,见副使大人阴沉着脸微微颔首,才慌忙行动起来,在湿滑摇晃的甲板中央清出一小块区域,有人匆匆提来一盏风灯,昏黄跳动的火苗在风中顽强地燃烧着。
罗子建立刻单膝跪在湿冷的甲板上,将六分仪稳稳放在膝头。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排除掉船体剧烈颠簸带来的干扰和周围无数双眼睛带来的压力。他熟练地打开保护盖,调整着六分仪的水平仪,手指快速拨动精密的刻度轮和镜筒角度调节旋钮。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稳定,带着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专业感。
然而,就在他即将完成初步调校,准备透过望远镜搜寻理论上可能透过云层缝隙的微弱星光时——
哗啦!
一个巨大的浪头狠狠拍在船体左舷,宝船猛地向右倾斜!船身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大呻吟!罗子建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扑倒!他下意识地死死护住怀中的六分仪,但膝盖狠狠撞在湿滑坚硬的柚木甲板上,剧痛钻心!
更糟的是,他护在胸前的六分仪,还是脱手了!
那闪烁着现代工业冷光的精密仪器,在甲板上翻滚、滑行,发出清脆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径直滑向一处低洼的排水口!浑浊的海水正哗啦啦地涌入那个小小的缺口!
“不——!”罗子建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吼。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在六分仪即将被海水卷走淹没的最后一刹那,险之又险地一把将它捞了回来!
冰冷的仪器外壳上沾满了浑浊的海水和黏腻的藻类。他颤抖着手指,慌忙检查。镜片!万幸,镜片没有碎裂!但当他试图转动角度调节旋钮时,心猛地沉到了谷底——旋钮卡死了!内部肯定进了海水!更糟糕的是,那个用于读取角度的精密游标尺,似乎也因为剧烈的撞击而发生了位移!
“完了……”陈文昌在旁边看得真切,脸色惨白如纸,喃喃自语。
“哼!天意如此!”王景弘的冷哼声传来,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宣判。他身后的老航海师们纷纷摇头叹息,眼中最后一点好奇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浓浓的失望和“早知如此”的鄙夷。水手们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希望,如同被这冰冷海水彻底浇灭的火星,瞬间化为乌有。沉重的绝望,比之前更加浓稠地笼罩下来。
罗子建死死抱着湿冷的六分仪,冰冷的金属紧贴着胸口,寒意却远不及心底的冰冷。他跪在湿滑的甲板上,周围是无声的绝望和冰冷的鄙夷目光。完了?就这么完了?不!不能!他猛地闭上眼睛,现代所学的精密仪器结构原理、应急维修知识在脑海中如同高速运转的齿轮般疯狂碰撞、组合。
豁出去了!死马当活马医!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只剩下孤狼般的狠厉与决绝。他一把扯下自己束发的普通铜簪——那簪子一头磨得较为尖锐。他小心翼翼地用簪尖的锐利处,尝试去拨动卡死的内部齿轮和杠杆机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外科手术般的精准。汗水混着冰冷的海水从他额角滑落,滴在六分仪冰冷的金属外壳上。
“油!灯油!快!”他头也不抬地低吼。旁边一个水手愣了下,下意识地将手中风灯的玻璃罩掀开。罗子建飞快地用手指蘸取滚烫的灯油,不顾灼痛,精准地滴入几个关键的活动关节缝隙!滚烫的油遇到冰冷的金属,发出细微的“滋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