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回 得通灵幻境悟仙缘 送慈柩故乡全孝道(2/2)
晴雯说道:“现在先别问这么多,等到了那里,你自然就知道。”
宝玉没办法,只好跟着晴雯往前走。他一边走,一边仔细打量眼前这人,发现她背后的举动和晴雯一模一样,心想:“这面目和声音都没错的了,可她怎么说自己不是?我现在心里模糊,先别管这么多,等到了那边,就算有什么不对,到时候再求求她。毕竟女人的心肠总是慈悲的,肯定会原谅我的冒失。”
正这么想着,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地方。只见这里的殿堂楼阁精致无比,色彩绚丽夺目,庭院中生长着一丛郁郁葱葱的翠竹,屋外挺立着几棵苍劲的松树。廊檐下站着几个侍女,都身着宫廷风格的服饰,妆容精致。看到宝玉走进来,便轻声私语道:“这就是神瑛侍者吗?”
那个引领宝玉的侍女说道:“就是他,你赶紧进去通报一声。”有一个侍女笑着朝宝玉招手,宝玉便跟着她往里走去。
穿过几层房舍后,他们来到一间正房前,只见高高的珠帘垂挂着。
这时,那侍女对宝玉说:“你在这里站着等候旨意。”
宝玉听了,不敢出声,只能乖乖地站在外面等着。那侍女进去没多久,就出来说道:“请侍者进去参见。”接着,又有一人将珠帘卷了起来。只见里面端坐着一位女子,她头戴华美的花冠,身着绣着精美图案的服饰。
宝玉稍稍抬起头,看到那女子的模样竟和黛玉一模一样,不禁脱口而出:“妹妹在这里!可让我想死你了。”
帘外的侍女们听到这话,都暗自惊讶,其中一个说道:“这侍者太无礼了,赶快让他出去!”话音还没落,又有一个侍儿将珠帘放了下来。
此时,宝玉心里既想进去又不敢,想离开又舍不得。他本想问个明白,可看那些侍女都不认识自己,还被她们驱逐,无奈之下只好转身出来。他心里想着要找晴雯问个清楚,便回头四处张望,却根本没看到晴雯的身影。他满心疑惑,只能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又没有人给他引路,正打算顺着原路返回,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宝玉正感到左右为难,一抬头,看见凤姐正站在一处房子的屋檐下,向他招手。
宝玉见了,心中大喜,说道:“太好了!原来我已经回到自己家里了。我怎么会一时糊涂成这样?”
他急忙跑上前去,说道:“姐姐,你在这里吗,我被这些人捉弄成这副模样,林妹妹又不肯见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说着,他来到了凤姐所站的地方,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凤姐,原来却是贾蓉的前妻秦氏。
宝玉只好停下脚步,想要询问凤姐在哪里。秦氏也不回答他,径自往屋里走去。
宝玉恍恍惚惚的又不敢跟进去,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叹道:“我今天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大家都不理我?”说着,便痛哭起来。
这时,又看见有几个黄巾力士手持鞭子赶来,大声喝道:“哪里来的男人,竟敢闯入我们这天仙福地,快滚出去!”
宝玉听了,吓得不敢说话。他正要寻找出路离开,远远望见一群女子说笑着走来。宝玉一看,觉得像是迎春等人,心中大喜,喊道:“我迷路在这里了,你们快来救我!”
正喊着,后面的力士已经追了上来。宝玉急得往前乱跑,忽然看见那一群女子都变成了鬼怪的样子,也向他追来。
宝玉正急得六神无主,突然,只见那个送玉来的和尚出现在眼前。和尚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对着周围一照,说道:“我奉元妃娘娘的旨意,特地来救你。”话音刚落,那些鬼怪瞬间消失不见,眼前又恢复成一片荒郊野外的景象。
宝玉赶忙拉住和尚,急切地说:“我记得是你把我领到这个地方来的,可你一会又不见了踪影。我在这里看到了好多亲人,可他们都不理我,紧接着又突然变出好多鬼怪,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还望老师能给我个明确的指示。”
那和尚问道:“你到了这里,有没有偷看过什么东西?”
宝玉仔细想了想,心想:这和尚既然能带我到那天仙般的好地方,想必也是神仙一类的人物,我哪能瞒得了他?况且我正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个明白。于是便如实说道:“我倒是看到好多册子来着。”
和尚听后,说道:“这就对了!你既然看到了那些册子,怎么还不明白?世上的那些情情爱爱、缘分纠葛,其实都是些魔障在作祟。你只要把经历过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记在心里,将来我自然会跟你解释清楚。”说着,和尚猛地推了宝玉一把,说道:“回去吧!”
宝玉被推得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地,嘴里还大声嚷着:“啊哟!”
王夫人等人正哭得伤心,突然听到宝玉苏醒过来,赶忙呼唤他。宝玉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躺在炕上,只见王夫人、宝钗等人哭得眼睛都肿了,眼泡红红的。他定神一想:“对了,我这是从死亡边缘回来了。”于是,他呆呆地细细回想神魂所经历的那些事情,幸运的是,大部分都还记得,便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对了,对了!”
王夫人见状,还以为宝玉旧病又犯了,心里想着得赶紧请医生来调治,便急忙吩咐丫头和婆子们快去告诉贾政:“宝玉已经醒过来了。之前他是被迷了心窍,现在能开口说话了,不用再准备后事那些了。”
贾政听了这个消息,赶忙进来查看,果然看到宝玉已经苏醒,便说道:“你这痴孩子,是想把谁吓死吗!”说着,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又长叹了几口气,还是出去让人请医生来给宝玉诊脉、开药。
此时麝月正满心绝望,打算自我了断,见宝玉走了过来,心里这才踏实了些。只见王夫人吩咐人端来一碗桂圆汤,让她喝了几口。渐渐镇定了心神。王夫人等人见麝月情绪平复,也就没再责怪她,只是让人把那块玉交给宝钗,让她给宝玉重新戴上。想起那个和尚来,这玉不知哪里找回来的?实在是古怪得很。那和尚先前要银子,之后又突然不见了踪影,莫非真的是神仙不成?
宝钗说道:“说起那和尚的行踪,还有这玉回来的缘由,其实这玉并不是我们找回来的。当初玉丢失的时候,想必就是那和尚拿走的。”
王夫人疑惑道:“玉一直放在家里,他怎么能拿得走?”
宝钗解释道:“既然他能送回来,自然也就能拿走。”
袭人、麝月在一旁说道:“那年玉丢了之后,林大爷给测了个字。后来二奶奶嫁过来,我还跟二奶奶提起过,说测的那个字是‘赏’字。二奶奶还记得这事儿不?”
宝钗思索片刻,说道:“我想起来了!你们说当时测字说去当铺里找,如今才明白,那‘赏’字上面可是个和尚的‘尚’字,这不就意味着是和尚拿走了玉吗?”
王夫人感慨道:“那和尚本来就透着古怪。那年宝玉生病的时候,那和尚跑来说我们家有宝贝能解病,说的就是这块玉。他既然知道这些,那这块玉肯定有些来历。况且你女婿出生的时候,嘴里就含着这块玉。从古至今,你们听说过还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吗?只是不知终究这块玉到底是怎么着,就连咱们宝玉也不知道是怎么着,病也是这块玉,好也是这块玉,生也是这块玉……”
说到这儿,王夫人忽然停住了,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
宝玉在一旁听着,心里也明白过来,想到自己之前寻死的念头,愈发觉得不是没有缘由,只是他默默不语,在心里细细地回忆着。
当时,惜春开口说道:“那年宝玉丢失玉的时候,咱们还曾请妙玉扶乩请仙,当时仙乩上显示‘青埂峰下倚古松’,还有‘入我门来一笑逢’这样的话。现在回想起来,这‘入我门’三个字,里头可大有深意。佛教的法门最为广大深奥,只怕二哥哥你未必能真正领悟、进入其中。”
宝玉听了这话,又冷笑了几声。宝钗听了,不由得皱起眉头,发起呆来。
尤氏见状,说道:“你这一说,怎么又扯到佛门上去了。难不成你出家的念头还没打消吗?”
惜春笑着回答:“嫂子,我也不瞒你,我早就开始断荤了。”
王夫人听后,连忙说道:“好孩子,阿弥陀佛!你可千万不能有这样的念头啊。”惜春听了,只是沉默不语。
宝玉听到这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青灯古佛前”的诗句,忍不住连连叹息。忽然,他又想起“一床席、一枝花”的诗句来,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袭人,心中一阵酸楚,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众人见他一会儿笑一会儿悲,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当是他的旧病又犯了。哪里知道,宝玉触景生情,竟然把之前偷偷看到的册子上的诗句都牢牢记在了心里,只是没有说出来,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暂且不提。
且说众人看到宝玉死而复生,精神焕发,再加上连日来服用药物调理,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好,逐渐恢复了健康。便是贾政见宝玉已经康复,自己又正处于丁忧守制期间无事可做,便想起了贾赦不知何时才能被赦免,同时老太太的灵柩还长久停放在寺庙里,心中始终放心不下。打算将灵柩运回南方安葬,于是叫来贾琏商议此事。
贾琏听后说道:“老爷的想法非常周全。如今趁着丁忧期间,能办成这件大事再好不过了。将来老爷服丧期满重新任职,恐怕就难以如愿了。不过我父亲不在家,侄儿我也不敢擅自做主。老爷的主意很好,只是这件事需要好几千两银子。衙门里追查赃款,也是再也不可能追回来的。”
贾政说道:“我的主意已定,只是因为大爷不在家,才叫你来商议一下,看看怎么办才好。你不能出门远行,现在这里人手不够,我要带好几口棺材回去,一个人怎么照应得过来?我想带上蓉哥儿一起去,况且他媳妇的棺材也在里面。还有你林妹妹的棺材,那是老太太的遗言,说要跟着老太太一起回去的。我想这一笔银子,只好在哪里临时挪借几千两,也就够了。”
贾琏说道:“如今的人情太过淡薄。老爷又正值丁忧;我们老爷又远在外地。一时之间恐怕是借不到钱的,只好拿房地契出去抵押了。”
贾政说道:“我们住的房子是官府盖的,怎么能动呢?”
贾琏说道:“住房确实不能动。但外面还有几处房产,可以变卖出去,等老爷服丧期满重新任职后再赎回来,也是可行的。将来我父亲回来了,如果能再次被起用,也方便赎回。只是老爷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辛苦这一趟,侄儿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贾政说道:“为老太太办后事,是应该的。只要你在家谨慎行事,把持住局面就好。”
贾琏说道:“老爷尽管放心,侄儿虽然糊涂,但绝不敢不认真办理。况且老爷回南方,少不得要多带些人去,留下的人也有限,这点费用还能应付得来。就是老爷路上钱不够用了,必定会经过赖尚荣的地方,也可以叫他出点力。”
贾政说道:“自己的老人家的事,怎么能叫别人帮忙!”
贾琏答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来,开始筹划银钱的事情。
贾政便告诉了王夫人,叫她管了家,随后自己选定了发丧启程的日子,打算就此出发。
此时宝玉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贾环和贾兰也都在认真读书,贾政把这些事都交给贾琏,让他负责管教,还说:“今年是乡试大比的年份。贾环还在守孝服丧期,不能参加考试。贾兰作为孙子,服丧期满了是可以参加考试的。一定要让宝玉跟着侄儿们一起去参加考试,要是能中个举人,也能稍微减轻咱们家的罪过。”贾琏等人赶忙恭敬地答应下来。
贾政又对在家的人叮嘱了一番,说了不少话,这才告别了宗祠。接着,他在城外念了几天经,随后就按照选定的日子发丧,登上船只,带着林之孝等人出发了。整个过程没有惊动亲朋好友,只有自家的男女老少送了一程,之后便回来了。
因为贾政要求宝玉去参加科举考试,王夫人便时不时地催促他,还开始检查他的功课完成情况。宝钗和袭人经常劝宝玉好好读书上进,这自然不必多说。哪知宝玉生病痊愈之后,虽说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但他的想法却变得更加奇特怪异了,竟换了一种,不仅对追求功名、入仕做官越发厌恶抵触,就连男女之间的情爱之事,在他心里的分量也减轻了许多。只是大家都没太察觉到宝玉的这些变化,而宝玉自己也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
这天,恰好遇到紫鹃刚送完林黛玉的灵柩回来,一个人闷坐在屋里啼哭。她心里越想越气:“宝玉真是个无情之人,林妹妹的灵柩送走时,他竟没掉一滴眼泪;如今见我哭得这么伤心,也不来安慰一句,反倒瞅着我笑。这般薄情寡义的人,以前尽用甜言蜜语哄骗我们。亏得前夜我想得明白,不然差点又上了他的当。只是有一件事实在让人费解,如今我看他对袭人她们也冷冷淡淡的。二奶奶向来不喜欢与人亲近,可麝月她们难道就不埋怨他吗?我想女孩子们大多都是痴心一片,白白操了这么久的心,真不知将来会落个什么结局。”
正想着,只见五儿走过来瞧她,见紫鹃满脸泪痕,便说:“姐姐又想林姑娘了?常听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之前听闻宝二爷对女孩子最是体贴周到,我母亲便千方百计把我弄了进来。哪知我进来后,尽心尽力地伺候了他几次病,如今他病好了,连句好话都没说过,现在更是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紫鹃听了五儿这话,觉得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啐道:“呸,你这小丫头片子!你心里到底希望宝玉怎么待你才满意?女孩子家也不害臊!就连那些明媒正娶的屋里人,在他眼里都跟没事人似的,他哪还有闲工夫理你!”说着,又笑着用手指在脸上比划着羞她:“你倒是说说,你到底算宝玉的什么人呢?”
五儿听了,知道自己失言了,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她本想解释自己不是希望宝玉怎样看待自己,只是想说他近来对下人不怜惜,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院门外一阵喧闹,有人说:“外头那个和尚又来了,要那一万两银子呢。太太急得不行,叫琏二爷去跟他谈,偏偏琏二爷又不在家。那和尚在外头净说些疯疯癫癫的话,太太让请二奶奶过去商量商量。”
不知怎样打发那和尚,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