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光头(2/2)
鹿彦祖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下意识竖起了耳朵,但仍保持着埋头吃饭的姿势。
另一人接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沮丧和无奈:“可不是嘛!王兄,你我兄弟几个接到消息,日夜兼程从黑风沼赶过来,路上吃了多少苦头?本以为能抢在那些大宗门反应过来前,在外围捡漏,挖些下品灵石,也好助我等突破眼下这炼气期的瓶颈。不曾想……嘿!这帮大爷们来得这么快,架势这么足!你看那镇上的,穿白的、穿红的、穿绿的,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直接把矿脉周边最好的位置都给圈占了!别说挖矿,靠近些都要被盘问驱逐,口气横得很!”
“李老弟,小声点!”第三个较为沉稳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警惕,“隔墙有耳,莫要惹祸上身。那些大宗弟子,岂是你我能非议的?他们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怪我等修为低微,又无靠山。”
那被称作李老弟的人似乎犹自不忿,压低了声音,却仍能听出愤懑:“张大哥,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灵矿乃天地所生,见者有份,凭什么就成他们几家私产了?咱们散修修炼本就艰难,资源匮乏,好不容易有点盼头……这下倒好,汤都喝不上一口热乎的!我听说啊,那几个大家族和宗门已经派人勘测好了富矿点,正准备联手清场呢,连汤渣都不打算给外人留!”
最先开口的王兄又是一声长叹,透着深深的无力:“弱肉强食,本就是修真界铁律。罢了罢了,既然捞不到好处,我等还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听说为了争抢富矿区,几个大门派之间已经暗地里较上劲了,摩擦不断,万一真动起手来,斗法的余波都能把我们这些炼气期的小虾米碾碎。别到时候灵石没挖到,反把性命丢在这荒山野岭。”
那张大哥也表示同意:“王兄所言极是。此地已成漩涡中心,非久留之地。吃完这顿,我们还是尽快离去,另寻机缘吧。总好过在这里提心吊胆,看人脸色。”
三人一阵沉默,只剩下唏嘘的叹息和喝汤的声音。
鹿彦祖听得心中暗自咂舌。他原本只觉得镇上人多热闹,像个大型江湖现场,此刻听了这些底层散修的话,才更深刻地感受到那灵矿背后牵扯的巨大利益和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大宗门的垄断、散修的艰难、潜在的冲突……这远不止是热闹,而是真正残酷的资源争夺战。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一直沉默烧火的老者。老者神情依旧平淡,仿佛根本没听见那三人的抱怨,只是专注地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时不时用火钳拨弄一下柴火。
鹿彦祖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疑惑:这老者在此摆摊,见的修士恐怕不少,听到的闲话更多,为何选择留在这越来越危险的边缘地带?是真如表面看来那般,只是个普通的乡野老人,还是……
就在这时,老者忽然又抬起头,目光并非看向鹿彦祖,而是越过了他,投向那条波光粼粼的大河上游方向,浑浊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随即又低下头去,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鹿彦祖顺着老者的目光下意识地也朝上游望了一眼,除了河水、树木和远山,什么异样也没看到。他收回目光,心里那点疑惑却更深了。这河边小摊,似乎也透着点不寻常
鹿彦祖一碗热汤下肚,正觉通体舒坦,耳边却忽闻上游水声有异。并非湍急浪潮,而是一种极有韵律的、破开水流的“唰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以极快的速度顺流而下。
他不禁抬头望去。只见大河上游,一道黑影疾驰而来。待离得稍近些,才看清那竟是一截粗大的浮木,木头黝黑,似乎常年浸泡在水中。而更令人瞠目的是,浮木之上,竟稳稳立着一人!
那人身材极为健硕,黑衣紧束,勾勒出如同花岗岩雕刻般的饱满肌肉线条,宽肩窄腰,活脱脱像是从前世那些健身杂志里走出的健美教练。阳光落在他光溜溜的头顶上,反射出锃亮的光泽,脸上干净得没有一丝胡须,眉骨突出,眼神锐利。
他脚踏浮木,双臂环抱胸前,身形稳如泰山,任凭脚下浮木在流水中如何起伏窜动,他自岿然不动。河水在他身前自动分开,竟有种乘风破浪、御物飞行的仙人姿态。
鹿彦祖看得有些呆了,这画风,这出场方式,绝对是高手啊!恐怕比镇上那些宗门弟子的卖相还要唬人。
转眼间,浮木已漂至摊前不远处的河面。那黑衣光头大汉目光扫过岸边小摊,也不见如何作势,只是右脚脚面极其轻巧地在浮木末端轻轻一点。
下一刻,他整个人便如一片没有重量的黑色羽毛般,悄无声息地腾空而起,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了小摊前的空地上。落地时,点尘不惊,连脚下的草叶都似乎未曾弯折。那份举重若轻,那份对力量的精妙控制,堪称绝顶。
那光头壮汉落地无声,仿佛他巨大的重量只是幻影。他环视一周,目光如实质般扫过那三个噤若寒蝉的散修,最后定格在背对着他、正努力缩小存在感的鹿彦祖身上片刻,最终落在了那沉默添柴的老者身上。
空气中原本河边清新的微风仿佛瞬间凝滞了。那三个散修连喝汤的细微声响都消失了,鹿彦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不安的鼓动声,嘴里的包子忽然变得有些难以下咽。他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两头史前巨兽领地的麋鹿,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老者缓缓直起腰,用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擦了擦手,浑浊的眼睛平静地迎上光头大汉锐利如鹰隼的视线。
“客官,”老者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平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厚重感,“要吃包子吗?”
光头大汉没有立刻回答。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玩味。他向前踏了一步,那简单的动作却带着千钧重压,鹿彦祖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似乎稠密了几分。
“包子?”光头大汉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种金石摩擦般的质感,与他健硕的体魄极为相称,但内容却毫不客气,“在这灵气将沸未沸之地,浊气弥漫之所,卖凡俗吃食?老丈,你这摊子,摆得倒是清奇。”
老者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慢条斯理地用火钳拨弄了一下灶膛里的柴火,几点火星噼啪溅起。
“山河何处不沾灵?人间烟火亦是道。”老者声音平淡,“肚子饿了,便要吃饭。天经地义。客官若觉得此地浊气弥漫,污了尊驾,转身离去便是。大河上下,清净处想必不少。”
光头大汉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清净?”他目光扫过波光粼粼的河面,又落回老者身上,“这河里的鱼,吃了上游冲刷下来的灵矿碎屑,肉质已带微灵。你这蒸包子的柴火,怕是取自岸边那几棵老柳,根系也早已探入浅层矿脉,沾染地气。就连你这河滩下的石头……”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又何尝真正清净?老丈,你卖的,当真只是凡俗吃食?”
此言一出,那三个散修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那锅鱼汤和蒸笼,又惊恐地看向老者。鹿彦祖也是心头一跳,难怪这包子和鱼汤如此美味,原来材料竟有这般来历?这光头大汉好犀利的眼力!
老者终于抬起头,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在抬起头的一瞬,竟似乎变得深不见底,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他淡淡地看着光头大汉:
“天地生养万物,各有其性。老朽不过取之烹煮,聊以果腹。至于其中是浊是清,是灵是凡,”他拿起一个粗瓷碗,慢悠悠地盛汤,“在乎吃的人,而不在老朽。心浊,食龙肝凤髓亦觉腥膻;心清,饮露餐霞也能品出真味。客官,你心不静,所以看什么,都觉得不清净。”
光头大汉眼神微微一凝,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骤然增强了几分。鹿彦祖感到胸口有些发闷,几乎喘不过气。那三个散修更是脸色发白,额角见汗。
“好一个在乎吃的人。”光头大汉声音冷了几分,“却不知老丈在此‘烹煮天地’,招待八方客,是意欲何为?静观风云变,还是……另有所图?”
老者将盛好的鱼汤放在灶台边,热气袅袅上升,隔在他与光头大汉之间。
“图个清静,图个自在。”老者缓缓道,“也图个看看,这为了一块石头便蜂拥而至、争得头破血流的世道,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客官气势汹汹而来,脚踏灵枢,眼蕴神光,想必也是为那‘石头’而来。既心有所图,又何必来探我这糟老头子的口风?我这摊子小,容不下大佛,也经不起风浪。”
两人的对话看似平淡,却字字机锋,暗流涌动。一个咄咄逼人,试探深意;一个滴水不漏,绵里藏针。每一句话都仿佛重锤敲在鹿彦祖的心上,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彻底消失。他只想安安静静吃个包子喝碗汤,怎么就撞上这种神仙打架的场面了?这压抑的气氛让他几乎欲哭无泪,嘴里的最后一口包子嚼了半天,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如鲠在喉。
光头大汉盯着老者看了半晌,忽然那股逼人的气势一收,哈哈一笑,只是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暖意:“好,说得好!既然如此,那便尝尝老丈你这自在的滋味。剩下的包子和汤,我都要了。”
他走到鹿彦祖旁边的空桌坐下,木凳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没有再看老者,也没有再看那三个吓破胆的散修,更没有看鹿彦祖,只是目光投向大河,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却丝毫未减。鹿彦祖感觉自己就像风暴眼中唯一的那片树叶,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他低着头,盯着碗里剩下的半口汤,一动不敢动,内心哀嚎:我就想填饱肚子啊...能不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