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他终究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1/1)
“哈!哈!哈!哈——!”笑声在密闭的地下空间里疯狂回荡,震得水晶吊灯都嗡嗡作响,墙上巨大的铁十字徽章似乎也在随之颤动。他挥舞着手臂,那薄薄的电报纸在他手里剧烈抖动着,像一面胜利的旗帜。
“看到了吗?我的将军们!”他猛地转向他那群面无表情、或困惑或忧虑的部下,声音因激动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神经质的亢奋,“看清楚了!那个在远东侥幸得势的黄皮猴子!那个所谓的‘东亚巨人’!他终究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一个被黄金蒙蔽了双眼的可怜虫!”他几乎是在咆哮,唾沫星子飞溅,“他以为他在玩弄我们?不!是我们在利用他!利用他廉价的钢铁和矿石,去碾碎我们真正的敌人!去铺就第三帝国通往世界主宰的黄金大道!军火?材料?给他黄金!给他大把的黄金!只要他能造得出来!让他用这些武器去填平英吉利海峡吧!哈——!”
他狂笑着,将那份电报狠狠地拍在巨大的橡木会议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笑声如同失控的引擎,在压抑的作战室里横冲直撞,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歇斯底里的快意。凯特尔元帅微微皱了下眉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旁边同样面无表情的约德尔,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都捕捉到了对方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那个黄皮肤的首脑,当真如此短视?黄金的河流涌向东方,换来的钢铁洪流,最终会冲向何方?一个疑问,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绕上心头。
泰晤士河畔,首相府战时地下堡垒深处的书房,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走廊里永不停歇的电话铃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哈瓦那雪茄的浓郁烟味、陈年苏格兰威士忌的醇香,还有一种无法驱散的、属于废墟和轰炸的焦糊气息。丘吉尔深陷在他宽大的皮转椅里,像一头疲惫不堪却依旧充满斗志的老雄狮。他嘴里咬着一根粗大的、已经熄灭的雪茄烟头,手里紧紧捏着一份文件——那是唐启签署同意后的物资清单确认函,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报价单。昏黄的台灯光线勾勒出他脸上刀刻般深刻的皱纹和异常阴沉的表情。
财政大臣金斯利·伍德爵士站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对面,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却有些不自然地垂在身侧。他刚刚详尽地汇报了黄金储备的窘迫状况,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地板上。首相已经沉默了太久,这种沉默如同不断增压的锅炉,让狭小的书房里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张力。
“……首相阁下,”金斯利爵士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这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沉寂,“东方人的要价……尤其是那批航空橡胶……他们简直是……是扼住了我们空军的喉咙。我们的黄金……恐怕……”
丘吉尔猛地抬起头。那双着名的、如同斗牛犬般充满不屈意志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怒火,熊熊烈焰几乎要喷薄而出,将这压抑的空间点燃。他一把抓起桌上那支粗大的黑色羽毛笔——那是签署《大西洋宪章》时用过的笔——仿佛那不是笔,而是一把能刺穿敌人心脏的利刃。他蘸满了墨水的笔尖,带着雷霆万钧的决绝,狠狠地戳向那份确认函末尾“同意”二字旁边留出的签名处。
“唰——嗤啦!”
力透纸背!饱蘸墨汁的羽毛笔尖带着丘吉尔全部的屈辱、愤怒和无奈,狠狠戳穿了坚韧的文件纸,在墨迹未干的“同意”二字旁边,留下一个丑陋的、不规则的破洞。浓黑的墨汁从破洞里迅速洇开,像一滩迅速扩大的、污秽的血迹,瞬间吞噬了“橡胶”和“吨”的字样。
“给!”丘吉尔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沉闷、嘶哑,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充满了血腥味。他用力过猛,粗大的手指关节捏得笔杆咯咯作响,脸色涨得发紫。“把黄金挖出来给他们!挖出大英帝国最后的家底!挖空皇家地窖里最后一块金砖!”他猛地将那份被戳穿、被墨汁污染的文件甩向金斯利爵士。
文件在空中划过一个无力的弧线,飘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发出轻飘飘的、如同叹息般的声音。那滩污浊的墨迹,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和狰狞。
丘吉尔颓然倒回宽大的椅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刚才那一戳中耗尽。他摘下眼镜,用粗壮的手指用力地揉搓着深陷的眼窝和紧蹙的眉心。疲惫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暴怒。他重新叼起那根熄灭的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烟雾,然后,一个极其低沉、沙哑,如同梦呓般的声音,从他紧咬的牙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扎在书房凝滞的空气里:
“这些东方人……他们算盘珠子拨响的声音……比魔鬼在耳边低语……还要冰冷……还要贪婪。”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书桌一角。那里摆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锡制茶叶罐,上面印着褪色的东方山水画——那是他漫长政治生涯中某个来自远东的、早已模糊不清的纪念品。锡罐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灯光下,竟仿佛映照出一双遥远而深邃、平静无波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正穿透万里重洋、穿透这坚固的地下堡垒,平静地注视着伦敦的烈焰、柏林的狂嚣,注视着黄金的流向,注视着东西方流血的伤口。丘吉尔猛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一种被无形巨网笼罩的窒息感,他粗重地喘息一声,用力别开了头。
窗外,伦敦的夜空中,探照灯巨大的光柱如同冰冷的巨剑,在厚重的、带着硝烟味的云层间徒劳地划动、切割、交叉,徒劳地搜寻着那不知何时会再次降临的死亡阴影。光柱扫过之处,映亮一片片残破建筑的黑色剪影,像大地无法愈合的狰狞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