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北水南调(1/1)
贝加尔湖的六月,是西伯利亚吝啬的慷慨。风依旧裹挟着针叶林深处千年积雪的冷冽,刀刃般刮过人脸,却奇迹般地容忍了湖面坚冰的消融。
几辆覆盖着厚厚尘土、却依旧能看出其不凡规格与坚固线条的黑色轿车,碾过湖畔碎石与顽强挤出冻土的车前草,引擎低沉而稳定的轰鸣,是这亘古寂静中唯一的异响,粗暴却又无可奈何地撕开了这片蛮荒之地的宁静幕布。
车队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岬角稳稳停下。车门几乎同时打开,几名身着深色呢料大衣、身形挺拔如青松、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警卫率先下车,动作迅捷无声,目光如探照灯般迅速扫过周遭起伏的荒原、黝黑的密林边缘、以及泛着冷光的广阔湖面。空气骤然紧绷,无形的压力弥散开来,连掠过湖面的寒风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最后下车的正是唐启。他并未穿着厚重的御寒皮裘,仅是一身剪裁极为利落合体的深灰色中山装,外罩一件同样质料的长款风衣,风衣下摆在冷冽的西伯利亚湖风中猎猎拂动,勾勒出他挺拔如标枪的身形轮廓。
他站直身体,目光越过眼前那些肃立的随行人员——有几位鬓发微霜却眼神如炬、指节粗大、一看便知与复杂图纸和精妙计算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资深工程师;也有身着挺括制服、肩章闪耀、眉宇间带着征伐之气与刚毅之色的军方将领;更有几位裹着厚实皮袄、脸庞被高原强烈紫外线和刺骨寒风刻下深深沟壑、眼中混合着敬畏与浓烈期盼的当地部族代表。
唐启的目光并未在任何人脸上过多停留,径直投向那片仿佛亘古未变的冰湖与荒原。他的脸庞线条分明,如同西伯利亚最坚硬的花岗岩,经过近三十年从微末到顶峰的淬炼、无数血火硝烟与惊涛骇浪的冲刷,早已洗尽了所有属于年轻穿越者的青涩与不确定,沉淀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不见底的平静与威严。
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一种足以令身旁所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的意志风暴。他微微眯起眼,深邃的目光穿透了稀薄清冽的空气,似乎落在了这片蛮荒冻土之下,落在了万里之遥的中亚那些被烈日灼烤得寸寸龟裂、风沙肆虐、生命艰难的焦渴土地上,落在了未来某张无形而宏大的蓝图上。
“冷么?”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的口音带着一种难以完全磨灭的、属于西南大地的独特韵律,硬朗中透着一种奇异的亲昵感,像冬日里一碗滚烫的浓汤。他并未回头,依旧望着湖面。
人群安静了一瞬。一位工程师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下意识地想点头,却在对上旁边将领沉稳如渊的目光时,硬生生顿住了动作。一位老牧民代表喉咙里发出含混的音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紧紧裹了裹身上的皮袄,用满是敬畏的目光望着唐启的背影。
唐启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却蕴含着某种强大力量的弧度。“龟儿子嘞,这风确实割脸巴子。”
他用那独特的腔调继续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这片土地对话,“但比起几十年前,我们在川滇黔那些山沟沟里,顶着老天的炮弹搞建设时那湿冷钻骨头的鬼天气,这还算舒服咯!”他微微侧过脸,目光扫过身后那些熟悉的面孔,看到几位老工程师眼中瞬间闪过的共鸣与感慨。“再冷,也冻不坏咱们的心气!你们说,是不是?”
“是!首长!”将领和工程师们几乎是同时挺直胸膛,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刚硬和学者特有的执着,在这空旷之地激起短暂的回响。部族代表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了一下,随即也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附和声。
唐启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转过身,目光精准地落在一个身材瘦高、鼻梁上架着厚厚镜片、手中紧紧抓着一个巨大皮质图纸筒的工程师身上。“老周,”他声音沉了几分,那点随意的亲昵感褪去,代之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图。”
“是!首长!”被称为老周的工程师,周明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颤抖,像捧着一件易碎的无价珍宝,近乎虔诚地打开那沉重的图纸筒。几名警卫立刻上前,动作默契地展开一幅尺寸惊人、细节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巨型工程规划图。
图纸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上面密布的等高线、精确到毫厘的测量标记、纵横交错的管道走向、星罗棋布的标注点和示意符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唐启没有看图纸的细节,他向前踏出一步,靴子重重踩在湖畔带着冰碴的碎石上,发出嘎吱的声响。
他抬起右臂,那只曾签署过无数改变国运文件、也曾紧握过冰冷武器的手,此刻骨节分明,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他的食指像一柄无形的标枪,带着斩断时空的魄力,猛地指向脚下这片辽阔、冰冷、仿佛沉睡万年的蔚蓝湖水!
“同志们!”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如同闷雷在贝加尔湖上空炸响,盖过了风声,压下了波涛,清晰地穿透每一个人的耳膜,直抵心灵深处。那股西南口音的硬朗底色,此刻被注入了磅礴的力量,如同长江大河奔腾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砸在湖畔的冻土上,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看!”他的手指划过一个巨大的扇形,从波光粼粼的深湖,指向南方遥远天际下只能想象的干渴大地,“就这一湖水!老天爷赐下的聚宝盆!我们要让它动起来!流起来!”他顿了顿,目光如灼热的探针,扫过每一张因激动或震撼而紧绷的脸。
“我们要凿穿这万年冻土!劈开那千里荒山!让这贝加尔湖的甘泉,像一条钢铁巨龙,一路向南!一路向南!”他的手臂猛地向南方挥去,仿佛要凭一己之力将这片巨湖的水引向天边。
“我们要让它,流进塔克拉玛干那些渴得冒烟的沙丘里!流进哈萨克那些裂得跟龟儿子背壳一样的盐碱地里!”他的声音愈发激越,带着一种近乎神只般的宣示力量,“苦寒?荒凉?狗屁!”
他粗粝的方言词句如同重锤,狠狠砸碎着这片土地固有的标签。“老子们要用这湖水,用这双手,用这钢铁意志,把这苦寒之地,浇灌成真正的塞上江南!鱼米之乡!让风吹来的不再是沙子,是稻花香!让这冻得人缩卵子的地方,变成子孙后代享福的绿洲天堂!”
他的话语像一连串滚烫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工程师们眼中燃起近乎狂热的火焰,那些密密麻麻的图纸符号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化为壮阔的现实画卷。
将领们紧抿着嘴唇,胸膛起伏,仿佛已经看到钢铁洪流劈开山脉、征服自然的壮烈图景。部族代表们黝黑的脸庞上,深刻的皱纹因激动而颤抖,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仿佛听到了一个古老而绝望的部族神话正在被赋予血肉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