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椒麻鸡之味(2/2)
月色清辉下,一道熟悉得刻入骨髓的玄色身影,骑着高头大马,如同携着九天雷霆之怒,风驰电掣般冲进了庄子!正是梁铮!
骏马长嘶,人立而起!梁铮翻身下马,动作矫若游龙,带着一身凛冽的杀气与风尘。目光如电,瞬间锁定院中惊惶的李嬷嬷和抱着孩子的奶娘。
“大……大人?!”李嬷嬷面无人色,腿一软瘫倒在地。
梁铮根本不屑看她一眼,锐利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着整个昏暗的院子,带着失而复得的焦灼与后怕。
就在这一刻,压抑了一整天的委屈、恐惧、愤怒,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元元再也忍不住,猛地从驴车后面那堆杂物里钻出来,像个从土里扒拉出来的小泥人,踉踉跄跄地扑向那唯一的光源!
“梁铮——!”
带着哭腔的呼喊,在寂静的夜里撕心裂肺。
梁铮闻声猛地转身!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草屑尘土、脸上还带着污痕和擦伤的女子,如同离巢的雏鸟找到了归途,一头狠狠撞进了他的怀里!巨大的冲力让他结实的身躯都晃了晃。怀里的人死死抓着他胸前的衣襟,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和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玄色的官袍布料,留下深色的印记。
梁铮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彻底僵硬。他低头,看着怀中哭得不能自已、狼狈得像只小花猫的元元,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擦伤,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凝着寒冰的眼眸深处,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是心疼,是震怒,更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与后怕!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一手稳稳揽住她纤细却颤抖的肩背,一手穿过她的膝弯,稍一用力,便将人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标准的公主抱,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元元只觉得身体一轻,落入一个坚实、温暖、带着熟悉清冽气息的怀抱。这怀抱如此有力,如此安全,仿佛隔绝了世间所有的风雨和恶意。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彻底崩断,她埋首在他胸前,哭得更加肆无忌惮,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宣泄出来。
梁铮抱着她,像抱着稀世珍宝。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院子里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落在抖如筛糠的李嬷嬷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每个字都像冰锥:
“你,”他下巴朝李嬷嬷一点,“不用回府了。”
李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咚”地一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涕泪横流:“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是老夫人……是老夫人吩咐奴婢……”
梁铮看都不再看她一眼,抱着元元转身,对抱着孩子、一脸庆幸的奶娘沉声道:“抱好小姐,上车,回府。”
奶娘连声应是,紧紧护着怀中的小顺利,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了地。
梁铮抱着元元,翻身上马,将她牢牢护在身前。骏马撒开四蹄,踏碎一地清冷月色,载着他们疾驰回城。夜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吹干了元元脸上的泪痕,也吹散了心头的阴霾。她靠在梁铮坚实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极度的疲惫涌上,她竟在颠簸的马背上,沉沉睡去。
回到灯火通明的梁府,已是深夜。梁铮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小顺利安置在暖阁柔软温暖的摇篮里,盖好小被子。又亲自吩咐下去,备好热水和干净的寝衣。
元元洗去一身尘土与狼狈,换上干爽柔软的衣物,感觉整个人才重新活了过来。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响亮的抗议——整整一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就在这时,梁铮提着一个精致的双层黑漆食盒走了进来。他打开食盒盖子,一股虽不似后世那般浓烈霸道、却异常诱人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是花椒的辛麻混合着肉类的醇香!
“广华楼的手艺,”梁铮将几碟菜摆在桌上,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温度,驱散了夜的清寒,“椒麻鸡,红糟肉,清蒸时蔬,还有一盅暖胃的诸葛菜羹。趁热。”
元元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久旱逢甘霖!她扑到桌边,看着那色泽油亮、点缀着翠绿葱花和褐色花椒粒的椒麻鸡块,那红润诱人、散发着淡淡酒糟香气的红糟肉片,口水差点直接流下来!什么委屈,什么惊吓,全被这久违的、带着家乡影子的香气冲到了爪哇国!
“梁大人!您真是……活菩萨!”元元欢呼一声,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抄起筷子就直奔那椒麻鸡。鸡肉嫩滑,入口先是花椒那独特的、带着草木清香的麻,瞬间激活了味蕾,随后是姜蒜的辛香和鸡肉本身的鲜甜在口中交织,虽无辣椒的炽烈,却自有一番清爽又过瘾的滋味。红糟肉肥而不腻,酒糟的醇厚甘甜完全渗透进了肉里,带着微微的发酵香气,口感软糯,回味悠长。诸葛菜羹清淡鲜美,带着田野的清新,正好中和了肉食的丰腴。
元元吃得酣畅淋漓,鼻尖冒汗,嘴唇被花椒麻得微微发红,却停不下来。梁铮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吃着菜羹,目光落在她大快朵颐、一脸满足的生动表情上,那总是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眼底深处,冰封的湖面悄然化开一角。
一顿风卷残云,元元满足地瘫在宽大的圈椅里,毫无形象地揉着微微鼓起的小肚子,舒服得直哼哼。暖阁里烛光融融,酒足饭饱后的慵懒和劫后余生的放松感让她胆子前所未有地肥了起来。
“嗝……”她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开始没话找话,“梁大人,嗝……明朝的律法,对强抢民女……哦不,强送别人孩子判得重不重啊?嗝……社会治安怎么样?晚上出门会不会被人套麻袋?嗝……普通老百姓一年能挣多少钱?够买几斤这样的椒麻鸡?嗝……”问题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从律法跳到物价,毫无逻辑。
梁铮放下汤匙,倒也没嫌她聒噪,耐着性子,用最简洁明了的语言一一解答。
元元听得津津有味,眼珠一转,忽然凑近了些,带着点八卦兮兮的狡黠笑容,压低声音,借着几分酒意壮胆:“嗝……梁大人,您……在穿过来之前,那么帅,肯定谈过很多次恋爱吧?真心喜欢过谁没?还有……您当初……娶柳元娘的时候,喜欢她吗?嗝……”
这个问题太私人,也太敏感。问完元元自己都觉得有点唐突,借着酒劲和刚才“共患难”的情谊,眼巴巴地看着梁铮,带着点好奇,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梁铮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住了。烛光映着他深邃的眼眸,里面似乎有复杂的情绪在无声翻涌。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剖白般的坦诚:
“没有。”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跳动的烛火,仿佛穿透了遥远的时空,“警校,训练,任务……忙得脚不沾地。后来……就是1999年那天了。”他顿了顿,喉结微动,继续道,“娶柳隽娘,是父母之命。娶她时,我在外地办案,回来时婚期已定。成婚半年,大半时间都在外面查案。相处……极少。只在……同房那晚圆了房。后来……想试着相处,她就……没了。”语气平淡,听不出悲喜,却透着一种沉重的宿命感。
“至于柳元娘……”梁铮的目光转回来,落在元元那张因为酒意、满足和刚才哭过而显得格外红润娇艳、生动鲜活的脸庞上,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她清晰的倒影,“娶她时,很麻木。只觉得她……很美。也很可怜。所以,对她……有怜惜。”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确认般的真实,“……也有夫妻之实。”
元元听着,心里头一时像打翻了五味瓶。有点为那个和她容貌相似、命运却坎坷得多的柳元娘心酸。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甜丝丝的感觉在心尖蔓延开——他夸“柳元娘”很美!那不就等于夸她元元很美嘛!而且,他说有怜惜……这感觉,让她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暖暖的。
酒意彻底上了头,元元的胆子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凑到梁铮面前。烛光下,她双颊绯红如霞,眼眸水润迷蒙,像只喝饱了露水、晕乎乎的小兔子。她伸出微凉的指尖,带着酒后的娇憨和一种近乎本能的亲近,大胆地、轻轻地抚上梁铮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的脸颊。
指腹下传来温热的触感,真实的,带着生命的搏动。
“大人,嗝……”她打了个带着椒麻鸡香气的酒嗝,笑得傻乎乎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子,带着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欣赏和赞叹,“您……您这张脸……真是长在了我的心坎上,嗝……不错,这不错……真不错……”
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带着椒麻香气和酒气的、直白又娇憨的赞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梁铮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圈涟漪。他看着眼前这张终于养出些肉感、显得珠圆玉润、生气勃勃的脸,那双总是带着好奇和狡黠的大眼睛此刻迷蒙又大胆,像只懵懂又无畏地探索着世界的兔子。
一股陌生的、温热的暖流悄然涌过心间,无声地融化了眼底最后一丝残留的冰寒。他没有推开那只作乱的手,任由那微凉的指尖在自己脸上流连。深邃的眸光在烛火映照下,变得更加幽暗难测,仿佛蕴藏着万千星辰,只倒映着她此刻娇憨的身影。
夜正深沉,暖阁内烛火摇曳,将两人依偎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空气里,弥漫着椒麻鸡残留的辛香、红糟肉的醇厚,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刚刚破土而出的、名为心动的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