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寒潭孤影(2/2)
轧棉机的声音戛然而止,作坊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两个工人惊恐地看着这两个持械的凶徒,不敢动弹。
特务开始粗暴地翻找。他们用匕首捅刺堆积的棉花,踢踹旁边的杂物箱,检查轧棉机后面的死角。沉重的脚步声和翻动的声音一点点逼近陈默藏身的角落。陈默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右手紧紧握住了藏在腰间的备用匕首——那是林风送他的勃朗宁袖珍匕首,锋利异常。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后背,冰冷的棉絮粘在伤口上,带来一阵阵刺痛。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被发现,必须瞬间击杀离得最近的特务,夺取武器搏一线生机!
脚步声停在了棉纱包前。一只穿着黑色布鞋的脚踢了踢陈默前面的一个纱包,棉絮飞扬。“妈的,这鬼地方,藏个人还真不好找……”暗哨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车夫用手电筒(他从怀里掏出来的)朝缝隙里照了照。光束在满是灰尘和油污的棉纱缝隙间移动,有几缕甚至扫过了陈默蜷缩的脚踝边缘!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算了!他受了伤,不可能爬到这些包顶上,底下也没地方钻。去别处看看!别让他真溜了!”车夫似乎失去了耐心,光束移开了。他低声对暗哨说:“你守住这个后门和巷子口,我从前面绕过去,堵住作坊正门那条路!两头堵他!”
两人迅速分头行动。暗哨留在了后门附近,警惕地监视着巷子和作坊出入口。车夫则快步穿过作坊内部,从前门出去绕路。
陈默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危机远未解除!他必须在这短暂的间隙里离开这个险地!可后门被堵,前门方向也有敌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作坊后墙高处那扇小小的、布满油污的气窗上。窗子离地面约两米多高,很小,仅容一人勉强钻过。窗外就是另一条更僻静的后巷。
轧棉机的噪音再次响起——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工人见特务离开,又战战兢兢地重新启动了机器。巨大的“哐当”声正好掩盖了其他细微的声响。
机会!陈默咬紧牙关,不顾左臂撕裂般的疼痛,猛地从棉纱堆里钻出,如同猎豹般扑向墙角!他利用墙角堆放的几个空木箱作为垫脚,奋力一跃,右手死死抓住了气窗锈蚀的铁栏杆!左臂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脱手!他用尽全身力气,右脚猛地踩踏墙面借力,同时右手发力向上牵引!身体扭曲着,艰难地从那狭小的、布满尘垢和蛛网的气窗中硬挤了出去!
“噗通!”身体重重地摔落在外面狭窄潮湿的后巷里,溅起一片污水。左臂的伤口再次受到重创,剧烈的疼痛让他蜷缩在地,浑身颤抖,几乎晕厥过去。冰冷的污水浸透了衣裤,刺骨的寒意反而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挣扎着爬起,踉跄着扶住墙壁。这条后巷堆满了垃圾,臭气熏天,空无一人。暂时安全了。但他知道,追兵很快会发现他不在作坊内,搜索范围会立即扩大。
必须找个地方处理伤口,止血!否则失血过多,他根本撑不到把情报送出去。他记得前面不远,靠近南市老城厢的边缘,有一家由法国教会开设的、面向贫民的“广慈施诊所”。那里医生护士多是修女和义工,人员流动大,环境相对复杂,或许能争取一点时间。而且诊所位置偏僻,日本人未必那么快注意到。
陈默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粗暴地勒紧上臂止血,用外套遮掩住伤口和血迹,然后拖着伤臂,艰难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冷汗浸透了冰冷的衣衫。他必须抢在封锁圈彻底合拢之前赶到那里。
半小时后,在南市边缘一条破败小街的尽头,陈旧褪色的“广慈施诊所”招牌出现在眼前。简陋的木板房里飘出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门口排着十几个等待看病的贫民,多是老人和孩子。
陈默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因冻疮或生疮感染而痛苦的穷人,随着队伍缓慢移动。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暂时没有发现可疑身影。终于轮到他进入诊室。里面只有一位年纪很大、戴着眼镜的法籍老修女医生和一位年轻的华人女助手。
“哪里不舒服?”老修女医生用生硬的中文问道,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
陈默艰难地抬起左臂,声音沙哑:“大夫……摔伤了,伤口……化脓了,疼得厉害……”他慢慢解开临时包扎的布条,露出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枪伤创口!伤口边缘已经有些发黑,渗出的血液带着不祥的暗红。
老修女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身边的年轻助手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惊呼出声!这绝非普通的摔伤!那创口的形状和深度,分明是近距离的枪伤!
诊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老修女医生迅速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惊讶,有怜悯,更有一丝了然和深深的忧虑。她没有立刻质问,而是飞快地示意助手拉上诊室与外间唯一的布帘,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她的手很稳,拿起消毒器具,但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年轻人……你惹的麻烦不小啊。这伤口……需要立刻处理,否则你这条胳膊保不住,性命也难说。但是……”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在这个日伪特务横行的年代,收治枪伤者,尤其是不明身份的枪伤者,对这家小小的慈善诊所来说,意味着灭顶之灾!诊所门外,一阵不同寻常的、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和粗鲁的吆喝声隐隐传来——
“让开!巡捕房查人!都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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