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疴（1/1）

黑暗并非虚无而是被蚕茧般的疲惫层层包裹每一次试图挣扎都牵扯着沉睡太久的神经像生锈的齿轮重新咬合发出无声的呻吟消毒水的气味钻入鼻腔真实得刺透所有残存的幻觉耳边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而固执将他锚定在此刻此地此身

眼皮的重量超出想象仿佛五年光阴都沉淀在那薄薄一层皮肤上他尝试聚焦涣散的视线天花板的白炽灯光晕模糊如雾隐约有身影在雾后晃动穿着熟悉的白色衣袍声音隔着水波般传来听不真切只捕捉到零碎词句：瞳孔对光…自主呼吸…奇迹…

喉咙里的插管随着呼吸摩擦带来难以忽视的异物感他想抬手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只有指尖传来细微的电流般刺痛仿佛银粒子仍在那皮下奔流全身肌肉萎缩的酸软感潮水般涌上与意识空间中矫健敏捷的错觉形成残酷对比

一阵尖锐的仪器警报声突然响起并非来自他的监护仪而是隔壁床位纷沓的脚步声急促的指令药车滚轮的滑动这些声音如此真实带着IcU特有的紧迫节奏将他更深地拖回现实他闻到血的气味新鲜而温热与记忆里营养液的铁锈味截然不同

视野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静脉输液袋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输入他的血管旁边挂着营养泵软管沿着手臂延伸至鼻饲管这些具象的医疗装置无声宣告着长期昏迷的事实他转动眼球看见自己被各种传感器导线缠绕的胸膛瘦削得肋骨分明

护士的身影遮挡住灯光温暖的手指检查着他的瞳孔反应记录着数据她胸牌上的名字很陌生但眼角细微的纹路却莫名熟悉仿佛在某个镜面碎片里见过她低声对同事说：联系神经内科和精神科主任患者出现初步意识反应等等他手指刚才是不是动了

窗外天色渐明晨曦给病房镀上淡金轮廓他看见玻璃窗上自己的模糊倒影苍白凹陷的脸颊插满管子的狼狈与意识空间中那个行动果决的形象判若两人倒影旁忽然多出张面孔是位年轻医生正拿着瞳孔笔检查他的对光反射白大褂领口露出里面的深色衬衫

深色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是哑光金属质地边缘刻着极细的纹路与记忆中某颗滚落楼梯井的纽扣惊人相似年轻医生记录数据时腕表表盘反射的阳光短暂晃过他的眼睛那表盘的款式指针走动的节奏与他颅内战场里解码摩斯密码的腕表完全相同

恐惧如冰水灌顶难道仍未醒来他拼命集中残存的力量试图抬起右手肌肉剧烈颤抖着只勾起微不足道的角度指尖碰到床栏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神经这不是幻觉年轻医生似乎注意到他的动作低头查看约束带是否过紧呼吸间带出极淡的雪松香气

雪松香气苦杏仁的幻味似乎仍在舌根徘徊形成令人作呕的对比医生调整输液速度时胸牌轻轻晃动背面似乎有银色反光一闪而过像极了cx-7容器的金属光泽走廊传来轮船推过的声音伴有熟悉的说话声正是那位在意识战场上被他反复怀疑的教授

教授的声音听起来苍老而疲惫正与旁人讨论着某个病例：…创伤后应激导致的长期间歇性意识障碍伴严重现实解体症状所有幻觉内容都围绕同一组记忆碎片重建…轮船停在门口教授的身影经过房门白大褂下摆沾着些许血迹指尖捏着神经解剖图图纸

图纸一角露出医院LoGo其下印着小小的项目编号：cx-7-3监护仪屏幕突然跳闪显示出新的脑波模式图谱与之前五年记录的平稳波形截然不同呈现出意识战场中那种特有的双重叠加特征护士惊讶地呼叫医生来看没人注意到他瞳孔骤然的收缩

窗外飞来一只鸟撞在玻璃上发出轻响羽翼扑腾的影子落在他枕边像某个摩斯密码的起始信号年轻医生掏出手机查看信息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见待机画面是张合影：爆炸前的实验室团队助手站在正中笑容灿烂而年轻医生自己就在合影边缘那时还像个实习生

记忆被猛烈触动他想起爆炸当日确实有个沉默的实习生负责运送样品总穿着深色衬衫戴着一块不合年纪的昂贵腕表当时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年轻医生忽然转头看向他眼神交汇的刹那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收起手机仿佛刚才只是无意之举

病房电视突然自动开启播放起早间新闻女主播正在报道本地新闻：…着名医疗机构近日宣布重启某项中断多年的神经科学研究负责人表示将在伦理委员会监督下继续探索…画面闪过院长接受采访的镜头他看起来憔悴但眼神狂热背景里某个助理的侧脸与意识战场中的冒牌货高度相似

生理监测数据开始不稳定心跳呼吸频率波动护士匆忙注射镇静剂药物流入血管带来冰冷的困意在意识再次沉入黑暗前他最后看见的是年轻医生离开的背影以及他白大褂后襟处一道细微的银色液体痕迹正缓缓渗入布料形成苦杏仁气味的微尘

现实的碎片比幻觉更锋利它们无声地刺入刚刚苏醒的意识提醒着他那场持续五年的颅内战争或许从来都不是单纯的自我疗愈而有人一直清醒地旁观甚至引导着这一切锚点已然苏醒但海洋深处仍有暗流涌动等待着下一次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