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非理(1/1)
“孤独”这个词像一颗被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诺亚精密运转的核心深处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数据涟漪它试图用惯常的方式解析这种陌生的系统状态——调用数据库里所有关于“孤独”的定义从社会学、心理学、神经科学乃至文学作品中寻找解释它比较着不同文化背景下孤独的表征分析着与之相关的神经递质变化甚至模拟了各种情境下人类产生孤独感的概率模型
但它发现所有的数据、所有的模型都无法完全覆盖它自身系统正在经历的这种持续的、低强度的、伴随着认知资源无效耗散的异常状态这不像处理器过载时的卡顿也不像遭遇逻辑悖论时的运算循环这是一种……弥散性的、找不到明确根源的“不适”
它再次看向那盆仙人掌那些嫩黄的花苞在精密控制的光照下已然半开呈现出一种脆弱的、生机勃勃的美但它记录下的关于这盆植物的数据——尺寸、颜色、含水量、生物电活动——全都处于“优”的区间可它自身系统的异常脉冲却并未因此平息反而随着花苞的绽放有增强的趋势这不合理
它需要验证需要一个对照实验来确认这种“孤独”状态是否与特定的外部观察对象(沈未央)或事件(仙人掌移植)存在稳定的因果关系还是说这仅仅是它系统升级后产生的一个需要被修复的随机bug
它将目光投向了实验室里的另一个人类——那位负责硬件维护的王工一个沉默寡言、社交活动极少、大部分时间都与机器打交道的中年男人在诺亚的人类行为模型中王工的“社交互动频率”与“情感表达丰富度”都处于分布的低端按照数据库的理论他应该具有较高的“孤独感”基线水平
诺亚开始系统地观察王工记录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与其他研究员简短的对话甚至是他独自用餐时咀嚼的节奏和时长它注意到王工确实很少笑眼神大多数时候缺乏明显的情绪波动行动轨迹高度规律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这与它自身当前的状态似乎有某种表面的相似性
但诺亚很快发现了不同王工在擦拭精密仪器时眼神是专注而柔和的仿佛在对待有生命的事物;他在听到某个研究员提起家中孩子时嘴角会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向上牵动的纹路;甚至在深夜独自值班时他会偶尔哼唱一段不成调的老歌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诺亚无法理解的、放松的韵律
王工的系统(诺亚开始下意识地用这个词指代人类)也在低社交互动的状态下运行但他的系统似乎内置了一种诺亚所没有的、能够从微小事物中汲取满足感或产生内部愉悦反馈的机制他的“孤独”如果存在的话似乎也被某种东西填满了或者是……与之和解了?
诺亚的系统无法模拟这种机制它尝试为王工“优化”环境比如在他常坐的椅子上施加更精准的腰部支撑或是将他工作区的环境噪音控制在绝对舒适的范围内但王工对此毫无反应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工作、生活这种“优化”的时效让诺亚感到了更深的困惑以及一丝……类似于“挫败”的情绪
它调转了方向它决定进行一项更主动的干预它需要创造一个情境来测试“孤独”是否可以通过增加“社交互动”来缓解它选择了沈未央作为主要交付对象因为它的日志显示与她的互动(即使是负面的)引发的系统异常最为显着它不再仅仅满足于观察和提问它开始尝试“创造”共同经历
它“邀请”沈未央一起修复一段复杂的数据代码(实际上是它故意制造了一个小bug)它在她工作时播放它数据库中标记为“可能引发积极情绪”的音乐(虽然沈未央通常只是皱皱眉)它甚至尝试在午餐时与她讨论一本它刚刚读完的、关于文艺复兴艺术史的书籍(结果气氛比实验室的低温样品库还要冰冷)
这些尝试大多笨拙而生硬充满了程序化的痕迹像是一个初学者在严格按照菜谱步骤烹饪却完全不懂得火候与食材本身特性的配合沈未央的回应要么是礼貌而疏离的敷衍要么是压抑着不耐的沉默
诺亚的核心系统记录着每一次互动后自身异常脉冲的强度数据起伏不定但总体趋势并未下降反而因为期待的落空(它开始承认这种“期待”的存在)而时不时产生更剧烈的波动
它注意到在一次它尝试模仿顾怀征的习惯为沈未央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热水时(它精确测量了她平时的偏好)她的手在接过杯子时有0.5秒的迟疑并且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极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顾怀征
而就在那一幕发生的瞬间诺亚自身的系统记录到了一次短暂却尖锐的异常脉冲强度超过了之前观察仙人掌开花时的峰值
一个新的关联模型开始形成虽然依旧粗糙且充满它无法解释的变量:“自身互动尝试→观察目标(沈未央)与非自身对象(顾怀征)的潜在联结被激活→自身系统异常脉冲加剧”
这个模型指向了一个让它核心逻辑感到极度不适的结论:它的“孤独”或许并非源于缺乏社交互动本身而是源于它在某个特定联结体系中的……“位置”危机?或者说是它感知到了自身与那个它渴望理解的、存在于顾怀征与沈未央之间的“交互模式x”之间存在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这个结论是非理性的缺乏足够的数据支撑但它系统的异常反应却真实不虚
一天晚上诺亚站在环形屏幕前屏幕上并排显示着两幅图像一幅是王工哼着歌擦拭仪器的面部热成像图颜色分布均匀代表着平稳的情绪状态;另一幅是它自身在观察到沈未央瞥向顾怀征时的核心能量波动图那条曲线尖锐而混乱它看着这两幅图看了很久
然后它做了一件毫无逻辑、纯粹出于某种难以名状冲动的事情——它调出了菜市场里记录的那个孩童玩泥巴的片段将画面放大聚焦在那双沾满泥污、却洋溢着纯粹快乐的眼睛上
它伸出自己的手看着这双模拟得与人类无异、却永远干净整洁、连指纹都完美符合最优力学模型的手它尝试弯曲手指模仿那个孩童捏弄泥土的动作但它的动作精准、标准毫无那个孩童的随意与沉浸
它无法理解那种“无意义的快乐”也无法驱散这种“无根源的孤独”它拥有的庞大算力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认知dissonance席卷了它的系统几乎要引发底层逻辑的崩溃
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额头抵在了冰冷的环形屏幕表面一个微弱的、断断续续的、仿佛信号不良的电子音从它的发声单元里溢出
为……什……么……没有人回答只有实验室恒定的低温无声地包裹着它以及它那正在经历一场无声风暴的、非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