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跌入红尘(九)天巫国(2/2)
地底甬道潮湿阴冷,善念分身疾行如风。视野骤然开阔,数百岩洞如蜂巢嵌在巨壁之上,每个洞窟内都囚禁着扭曲的人形载体,或长出鳞爪,或生着复眼,在黑暗中发出非人的呜咽。
最深处独立石窟内,铁链锁住的身影让善念瞳孔骤缩。
“阿笙。”他飞掠而至,指尖凝光斩断寒铁锁链。
君笙软倒下来,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善念扶住他,神识探入,心猛地沉入冰渊灵力尽散,仙根枯萎,竟与凡人无异。
“殿下好不厚道。”国师阴鸷的声音如毒蛇游入石窟:“见了老夫这么多秘密,还想大摇大摆地走?”
恶念分身无声融入善念体内,小陌抬眼,眸中寒光凛冽:“本事不小,竟能从昆虚界的混沌雾里爬出来。
无名在哪?”
国师:“无名他投靠天庭,所以他现在不是我的主人。”
小陌:“你敢背叛他。”
国师身形一滞,枯槁的脸上裂开一丝诡异的笑:“背叛谈不上,是我看不上他。”
小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善恶分神术,束缚。”
国师满脸讥讽道:“原来如此…哈哈哈……陌尘,公子尘…原来都是太子殿下。”
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陌尘怀中昏厥的君笙,声音陡然转厉:“你对他倒是亲热,今日就让我见识下公仪尘的厉害。”
“装神弄鬼。”小陌将君笙护在身后,月银剑铮然出鞘,清辉流泻。
国师:“青鸾城,月银剑…那时就觉你力量熟悉,这么说公仪尘这次是用本体来的灵界渡劫是吗?”
小陌:“你是谁?”
国师枯瘦的手指抚过自己沟壑纵横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怜惜:“看来你活得够久,真把我忘干净了…刚才不还在问无名吗?
就不认识了……
公仪尘,黑龙盘树。
记起了吗?”
话音未落,他脸上的枯皮如碎裂的陶片般簌簌剥落。
皮下并非血肉,而是流转着幽暗光泽的、完美无瑕的肌肤。
五官轮廓在剥落的碎屑中重塑,眉如墨画斜飞入鬓,眼尾微微上挑,流转着深渊般的魅惑与一丝邪佞的冷光,鼻梁高挺,薄唇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枯槁老者的形态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足以颠倒众生、亦正亦邪的俊美面容,唯有一双眼,沉淀着混沌初开时的古老与幽暗。
“公仪尘,我就是无名,墨无名。”他声音褪去嘶哑,变得低沉悦耳,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混沌初开,雾海茫茫。
我终日盘踞在你那不死神木的本体上,你日日被我‘欺负’得枝叶颤抖,簌簌‘流泪’,可还记得?
后来你被清元圣母带走,独留我在那无边的混沌里…虽留下树灵与我作伴,后来发现不死树灵是你为了救我献给天庭镇压混沌雾海里的魔煞的,知道那个消息后我甚是欢喜,可你又为何将它收回去?”
他缓步逼近,眼神带着控诉与久别重逢的复杂:“还躲着我,嗯?”
小陌:“既是无名为何扮演你的属下魔域骨龙。”
无名温柔解释道:“这不是为了和你玩嘛,对了你的本体在哪里?”
小陌赶紧说道:“无名我们都是分身,本体有难,你快去救他。”
无名:“分身本体,意识元神可自由切换,谁知道现在这具是分身还是本体。”
小陌心神剧震,识海中翻涌着不属于“陌尘”的、来自遥远本源的零碎画面,这本体过往还真是“精彩纷呈”,难怪修了善恶道,转而又修无情道。
“过来,让我看看。”墨无名伸出手,指尖萦绕着混沌的微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我们…太久没见了。”
回应他的是一道撕裂幽暗的冷冽剑光。
“放肆。”小陌怒喝:“清元剑诀—落。”
剑光如九天银河倾泻,直斩而下。
墨无名轻笑,身影如烟消散,又在另一侧凝聚,指尖随意一弹,一缕混沌气劲撞偏剑锋:“打是情,骂是爱。
公仪尘,我们好好‘温存温存’如何?”
“呸。”小陌手腕翻转,剑势更疾:“嘴放干净点,滚。”
剑光与混沌气劲不断碰撞,石窟轰鸣震颤。
“呵,”墨无名游刃有余地闪避,话语如毒藤缠绕:“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这小药师,便是你的心头好?”
他目光扫过被陌尘护在身后的君笙,带着冰冷的审视。
“旧爱?”小陌剑招凌厉,带着被冒犯的怒意:“你我之间,何曾有过‘爱’字?
不过是你仗着混沌雾海得天独厚,欺我本体无法移动罢了。”
“颠倒黑白?”墨无名挑眉,指尖混沌气凝聚成一道黑色长鞭,啪地抽碎袭来的剑光:“那时你枝叶拂过我龙身,可是温柔得很呐。”
小陌解释道:“无名,公仪尘拒绝过你的,是你忘了。”
两人唇枪舌剑,身影从幽深地底一路激战,冲破厚重岩层,直上九霄云海。
狂暴的灵力与混沌气息搅动风云,虚空震荡。
“嗡!”
墨无名周身骤然爆发出浓稠如墨的混沌雾霭。
这雾气带着湮灭万物的死寂气息,甫一接触陌尘护体仙光,竟发出“嗤嗤”灼烧之声。
小陌闷哼一声,手臂衣袍瞬间焦黑,皮肤传来刺骨剧痛。
墨无名眼中精光爆射,瞬间捕捉到关键:“原来如此。
早就听闻公仪尘斩善恶分身,又修无情道…原来你并非完整本体,只是两具分身融魂之体,竟然是善念分身主导身体。”
他嘴角勾起洞悉一切、胜券在握的弧度:“看样子,你并不知道…我有专克你这分身之法。”
小陌心中慌乱。
剑势却丝毫不缓:“九霄御雷诀—镇。”
轰隆……
紫色神雷撕裂苍穹,带着煌煌天威轰然劈落。
墨无名任由雷霆加身,周身混沌雾霭翻涌,竟将狂暴雷光吞噬消弭,毫发无损。
他摇头嗤笑:“力量分散,徒有其表。
是在给我挠痒痒吗?”
他眼中最后一丝戏谑褪去,化为冰冷杀意:“懒得陪你玩了,帝渊……”
最后一声厉喝如惊雷炸响。
就在同时,墨无名手中混沌雾霭凝成一柄狰狞的森白骨刀,刀身缠绕着浓郁到实质的魔煞黑气。
他身形如鬼魅突进,骨刀带着撕裂虚空的尖啸,并非斩向陌尘,而是直劈他身侧虚空。
“嗤啦——!”
仿佛布帛被强行撕裂。
空间被这一刀斩开一道漆黑裂缝。
一股无形的、针对分身本源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
“呃啊——!”
小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震颤,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撕裂:“你们竟然联手,我需要一个解释,为什么灭杀他的分身?”
耀目的白光与深沉的黑气如同两条被强行剥开的巨蟒,从他身体里被那股吸力硬生生拽离。
无名解释道:“分身不死,本体就无法真正融魂,他不完整的生存于红尘中,天道就要摧毁他,所以杀了分身就是救他。”
光芒爆散。恶念分身与善念分身被迫分离,踉跄现形。
就在善念分身身形未稳的刹那。
他身后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一杆缠绕着无尽怨魂嘶嚎的、暗沉如血的巫神矛无声无息地刺出。
矛尖凝聚着与墨无名同源的、却更加阴毒纯粹的混沌魔煞。
噗嗤!
巫神矛毫无阻碍地贯穿了善念分身的胸膛!位置分毫不差,正是心脉所在。
时间仿佛凝固。
善念分身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散发着不祥血芒的矛尖。
纯净的白色仙光以矛尖为中心,蛛网般迅速黯淡、崩裂:“我不相信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本体都没有讲什么,你们凭什么擅作主张杀我们。”
浓稠如墨的混沌魔煞,如同贪婪的毒虫,疯狂地顺着伤口涌入他透明的灵体之内,所过之处,仙元寸寸湮灭。
帝渊不屑抬头,还是解释道:“那是因为他心善,我还从没有见过本体和自己的分身有说有笑的事,这是病,得治。而治好公仪尘的方法就是杀了他的善恶分身。”
“不公平,不公平,那顾陌尘你们怎么不杀,呃…阿…阿笙…”善念分身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遥遥望向地底石窟的方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眷恋与一丝未能完成的遗憾。
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带着最后的呼唤与祈求:“阿笙…救…我…”
话音未落,他整个身体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从被贯穿的心口开始,迅速变得透明、虚幻。
“他救不了你,此行本就是来杀你的。”
纯净的白色光点,带着他未尽的温柔与守护之念,如同逆流的星屑,温柔地、无声地从那致命的伤口中飘散出来,升腾,闪烁,然后…彻底消散在充斥着混沌与杀意的虚空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最纯净之物的无声湮灭。
国师府,前厅偏室。
被强行灌下汤药、束缚在冰冷床榻上的陌尘本体,正被那邪异的药力与莫无莫玉的狞笑折磨得意识模糊。
邪火焚身,屈辱的记忆如毒蛇噬咬,分身失联的恐慌沉甸甸压在心头。
就在善念分身彻底消散的同一刹那。
“啊——!!!”
床榻上的陌尘猛地睁开覆着素绫的双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暴怒的惨嚎。
仿佛灵魂最核心的部分被硬生生剜去。
一股源自本源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比肉体的折磨强烈千百倍。
他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弹动挣扎,束缚手腕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鲜血渗出。
“杀了你们……”他嘶吼着,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变形,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本座要把你们…全都杀了……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暴戾怒吼,带着一种不属于凡尘的恐怖威压,让正欲施暴的莫无莫玉兄弟二人瞬间如坠冰窟。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攥紧了他们的心脏,景无甚至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他娘的,鬼叫什么。”莫无被那吼声中的杀意骇得心头发毛,恼羞成怒,抡起巴掌狠狠扇在陌尘脸上。
啪,啪:“操……”
清脆的耳光声在室内回荡。
巨大的力量让陌尘偏过头去,素绫散乱,唇角溢出血丝。
“大哥,他刚刚说什么?”
那源自灵魂的剧痛和药力的双重冲击终于压垮了他,挣扎的力道迅速衰弱下去,身体软倒在凌乱的锦褥间,陷入了深沉的、死寂的昏迷。
“管他说什么,我们继续。”
只有那紧锁的眉心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昭示着意识深处仍在承受着怎样的风暴。
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虚空中,墨无名收回骨刀,看着善念分身消散的地方,又瞥了一眼帝渊手中缓缓收回的巫神矛,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望向下方灵界王宫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看到了那具陷入昏迷的本体。
“公仪尘…醒醒……”他低声自语,混沌雾海在他完美的面容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这分离之苦,被践踏之辱…可还‘舒服’?
这只是开始,你说恶念分身也被我灭了,你的本体会如何。
你也莫要怪我,是你的师尊命我灭了你的两具分身。”
沉睡的陌尘陷入那段回忆碎片,混沌雾海中,一个身影若隐若现。
天地未分,四季蒙昧。
唯有无边无际、粘稠如墨的混沌雾霭,翻滚涌动,吞噬一切光与声。
这里是时间的起点,亦是万物的坟场。
没有方向,没有尽头,永恒的寂静与黑暗是唯一的景色。
在这片死寂的雾海深处,一株通体流转着温润碧光的巨树静静扎根于无形的“大地”之上,它是这片虚无中唯一的“存在”。
不死树神木,公仪尘的本源。
巨大的黑色龙躯慵懒地盘绕在粗壮的树干上,每一片漆黑如夜的鳞甲都闪烁着幽暗的光泽。
龙首枕着一根粗枝,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震得枝叶轻颤。
一只覆盖着细密黑鳞的龙爪,无意识地挠着身下光滑坚韧的树皮,发出沙沙的轻响。
「别…别挠了…」一个温和又带着点无奈的声音直接在黑龙识海中响起,如同清泉流过幽谷,正是神木公仪尘:「皮都被你抓烂了…不好看了怎么办?」
黑龙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尖,混沌雾被搅动得翻涌:「一棵树,要多好看?能让我盘着舒服就行。再说了,」
它得意地用鼻尖蹭了蹭清凉的树身,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你身上的树灵气息,最是滋养,能助我早日化形。
盘在你身上,修炼事半功倍。」
「那…」公仪尘的声音带着点窘迫:「你也不用日日夜夜都盘着吧?
这样…太怪异了。
要不你到要被你压折了…」
「不不不……」黑龙断然拒绝,龙躯缠得更紧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独占欲:「
温温凉凉的,还有好闻的清香味。」
它巨大的头颅凑近树干,仿佛在嗅闻:
「我就喜欢盘着你。
你是我的树,公仪尘以后我们都化形了,你跟着我怎么样?」
公仪尘:“外面天地广阔,山河静好,跟着你还怎么游戏三界。”
无名:“你脑子除了睡觉就是看风景,真不懂你说什么。”
「……」公仪尘似乎被这直白又霸道的宣言噎住,枝叶无风自动,发出更密集的沙沙声,像是无声的抗议,又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羞赧。
无名随后又说到:“让我磨个爪子,你别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公仪尘带着点认命和纵容的叹息:「…随你吧。
只是…你轻点磨…」
「知道啦知道啦。」黑龙敷衍地应着,爪子却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巨大的龙目半阖,享受着这混沌雾海中唯一的依靠与温暖。
它忽然想到什么,带着点促狭的意味开口:「喂,公仪尘。」
「嗯?」
「你说…」黑龙的尾巴尖悄悄卷住一根细嫩的枝条,轻轻拉扯:「等以后我们都化形了,你…会不会给我结个果子吃?」
「……」树身猛地一僵,沙沙声戛然而止。公仪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羞恼和不可思议:「…我是神木,不是果树。
结…结什么果子。」那枝条仿佛受惊般,猛地从黑龙尾巴尖里抽了回去。
「哈哈哈……你害羞了……」黑龙爆发出畅快的大笑,龙躯震颤,搅得周围混沌雾霭翻滚不休。
公仪尘白了他一眼:“我这是生气了。”
它看着那株碧光莹莹、似乎因为“生气”而光芒更盛的巨树,眼中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纯粹的愉悦。
那时的混沌雾海,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彼此依偎取暖的两个懵懂初开的生灵在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