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孤忠映日（1/1）
郝昭率领亲卫，凭借着一股血气之勇，拼死杀到了门下。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已是真正的人间地狱。脚下是粘稠的血泊和层层叠叠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他亲眼看到自己熟悉的部下，在迷茫中被曾经的“战友”从背后捅穿；他看到蜀军的旗帜，已经在那洞开的城门内侧肆意飘扬。
“啊——！”郝昭须发皆张，目眦欲裂，状若疯魔。最后的一丝理智被无边的愤怒和绝望吞噬。他手中长枪疯狂舞动，化作一团死亡的光轮，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每一次致命的突刺，都精准地洞穿一名蜀军士兵的咽喉或心窝；每一次狂暴的横扫，都将逼近的敌人连人带武器砸飞出去。他彻底执行了自己那残酷的命令，不管面前是惊慌失措、试图向他靠拢的真守军，还是凶神恶煞、试图阻挡他的“援军”，凡是在他通往关门路径上形成阻碍的，皆被无情格杀！
凭借这种近乎自残的冷酷手段，以及亲卫队以命相护的决死冲锋，郝昭竟然硬生生在这片混乱不堪、敌我交织的人群中，清出了一小片血腥的真空地带，奇迹般地冲杀到了城门洞的核心区域。也正是在这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在指挥若定、不断下令挤压守军空间、声音熟悉的“叛徒”首领——丁奉！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挫败感，在此刻找到了最明确的宣泄口。郝昭挺枪便刺，枪尖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直取丁奉要害：“无耻贼子！纳命来！”
丁奉早已严阵以待，见郝昭杀到，非但不惧，眼中反而燃起熊熊战意。他挥动那柄刚刚斩杀了于春的环首刀，毫无花哨地迎了上去，刀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口中暴喝：“郝昭！冥顽不灵！你的死期到了！”
“铛！”
刀枪猛烈碰撞，爆出一大蓬耀眼的火星！两人都是沙场宿将，武艺高强，此刻更是都将性命抛诸脑后，以命搏命！郝昭枪法沉稳老辣，势大力沉，每一枪都蕴含着无尽的悲愤与决绝，力求将丁奉立毙枪下；丁奉刀法狠辣刁钻，灵活迅猛，充分利用环首刀近身搏杀的优势，招招不离郝昭要害。两人在这狭窄的死亡之地战作一团，刀光枪影交织成一团死亡风暴，兵器交击之声连绵如骤雨，周围的士兵竟一时无法近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员猛将以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进行着将对将的终极对决。
然而，个人的武勇，在滚滚向前的战争洪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就在郝昭与丁奉死斗的同时，黄叙率领的蜀军主力，已经趁机彻底巩固并扩大了战果。城门洞被完全掌控，更多的蜀军士兵如同决堤的潮水，源源不断地从洞开的东门涌入陈仓关内。他们迅速占据有利位置，与丁奉部配合，对郝昭和他那数量正在急剧减少的亲卫队，形成了铁桶般的包围圈，将他们死死地困在了狭窄的关门附近这片绝地之中。
黄叙提刀纵马，在一众亲兵护卫下，目光冷静地投注在场中央仍在与丁奉舍命搏杀的郝昭身上。此刻的郝昭，早已不复往日沉稳持重的大将风范，他甲胄破碎，征袍被鲜血染得暗红，身上多处伤口都在涔涔流血，喘息声粗重如牛。但他依然如同暴风眼中那块倔强的礁石，任凭惊涛骇浪拍击，兀自岿然不倒，手中长枪依旧舞动得泼水不进，眼神中的疯狂与决绝，令人心悸。
黄叙跟随刘封多年，虽年少，但并非只知杀戮的莽夫。目睹郝昭如此忠勇，心中亦不免生出一丝由衷的敬佩与惋惜。他勒住战马，朗声开口，声音清越，试图穿透战场的喧嚣：“郝将军！听我一言！你已中我家世子与庞士元军师之计，郭淮被擒，关门已破，陈仓大势已去！将军已尽忠职守，无愧于曹魏！如今徒逞血气之勇，不过令麾下儿郎枉送性命！我主汉中王，仁德布于四海，最敬重忠义之士！将军若能放下兵器，我必力保将军安危，汉中王亦必以上宾之礼相待，绝不亏负！”
这番劝降之语，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清晰地传入了郝昭耳中。
郝昭闻言，猛地一枪逼开丁奉疾风骤雨般的连环三刀，拄着长枪剧烈喘息，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如同小溪般从他刚毅的脸颊上滑落。他抬起猩红的双眼，怒视马上的黄叙，嘶声骂道，声音沙哑却充满不屑：
“呸！刘封小儿，庞统匹夫，只会行此鬼蜮伎俩，欺瞒暗算，算什么英雄好汉！郝昭深受大魏国恩，唯知尽忠守土，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岂能如尔等般，背主求荣，反复无常！今日有死而已，休得多言！想要陈仓，便从郝某的尸体上踏过去！”
字字铿锵，句句决绝，已然将所有的生路彻底堵死。
黄叙看着郝昭那决然的眼神，知道任何劝慰都是徒劳。他眼中最后一丝惋惜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轻轻摇了摇头。良将难得，奈何各为其主，命运弄人。他脸上的最后一点温度褪去，变得如同手中的刀锋一般冰冷，缓缓举起了那柄象征着指挥权的长刀，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肃杀，清晰地传遍四周：
“全军听令！”短暂的停顿，空气仿佛凝固。
“杀！”
最后一声“杀”字出口，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这血腥的城门洞前！早已蓄势待发的蜀军精锐，如同得到了最终指令的杀戮机器，刀枪并举，箭矢上弦，如同汹涌的死亡潮水，从四面八方，向着中央那支已是强弩之末、伤痕累累的孤军，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郝昭仰天发出一声混合着不甘、愤怒与解脱的长啸，挺起长枪，毅然决然地迎向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钢铁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