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土炕上的“老灵魂”(1/2)
1985年的冬,北方县城的风刮得邪性,卷着碎雪和尘土往胡同里灌,撞在土坯墙上发出呜呜的响,像是要把这低矮的屋子掀翻。胡同口那棵老槐树早没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冰棱子,太阳出来时,冰棱子反射出冷光,晃得人眼晕。偶尔有行人裹着棉袄匆匆走过,棉鞋踩在积雪上咯吱响,脚印没等留多久,就被新的寒风卷得没了痕迹。
沈家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却透着点勉强的暖意。靠里的土炕烧得正热,炕席是芦苇编的,边缘被烟火气熏得发黄,摸上去糙糙的,却带着热乎劲。炕头摆着个铁皮煤炉,炉子里的煤块烧得通红,偶尔噼啪响一声,溅起星点火星,落在炉壁上,很快就灭了。煤炉上坐着只铝壶,壶嘴冒着细密的白汽,氤氲着飘向屋顶,在椽子上凝成小小的水珠,顺着木头纹理往下淌,滴在泥土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沈浩躺在铺着粗布褥子的土炕上,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圈着。鼻尖绕着股熟悉的味——皂角的清苦混着淡淡的奶味,他费力地转了转眼珠,视线从模糊的白汽里慢慢聚实。
抱着他的女人梳着齐耳短发,额前的刘海剪得齐整,垂在眉眼上方,鬓角别着根黑色的塑料发卡,发卡上还沾着点棉絮。她的脸是鹅蛋形的,皮肤算不上白,带着点乡下人的红扑扑,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嘴唇因为干燥起了层薄皮,却没影响那股鲜活的年轻气。尤其是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像盛着冬夜的星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满是温柔。
是母亲李秀莲。
沈浩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砸了下,猛地缩紧又剧烈跳动起来。他记着母亲后来的模样——鬓角爬着白头发,背有点驼,手指关节因为常年缝补肿得变形,拿筷子时都有些抖。可眼前的母亲,看着顶多二十出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领口缝着圈磨破的边,袖口还打了个补丁,可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清亮,是他记忆里从未有过的鲜活。
“哟,醒了?”李秀莲感觉到怀里的动静,赶紧低下头,用额头轻轻蹭了蹭沈浩的脸蛋,她的皮肤带着土炕的温度,软乎乎的,还带着点粗糙的质感,“这小眼睛瞪得,还挺有神气。饿不饿啊我的小祖宗?妈刚把米汤热在灶上,等会儿给你喂点,慢点儿喝,别烫着。”
她说着,手臂轻轻晃了晃,动作又轻又稳,生怕把怀里的孩子弄醒。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裹在沈浩身上的小棉被——那棉被是粗棉布做的,里面的棉絮有些结块,边角磨得发亮,却洗得干干净净,没半点异味。
沈浩下意识地想抬手摸摸母亲的脸,想确认这不是梦。可他只能抬起一只肉乎乎的小拳头,手指细得像刚冒芽的嫩藕,指甲盖里还沾着点奶渍,连攥紧的力气都没有。他盯着这只小手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嗡的一声——这不是他四十岁时布满薄茧和细纹的手,是只婴儿的手!
他真的重生了?重生在1985年,重生在自己刚出生的时候?
狂喜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沈浩的眼眶瞬间就热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不是委屈,是庆幸——他终于有机会了,有机会改了那些遗憾,有机会不让父母受穷,有机会拦着父亲不遭那工伤,有机会再好好疼疼这个家!
“哎?怎么哭了?”李秀莲见怀里的孩子掉眼泪,慌得赶紧把他抱得更紧,手忙脚乱地掀开小棉被的一角,“是不是冷着了?不对啊,炕这么热,棉被也厚……是不是尿湿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急,手指轻轻摸了摸沈浩的屁股,见尿布是干的,才松了口气,又用手背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语气软下来:“不哭不哭,咱小浩最乖了,是不是想你爸了?你爸今天在厂里加班,说是要赶这批农机零件,等他回来给你带糖吃,昨天还跟我说,厂里发了块水果糖,他没舍得吃,给你留着呢。”
糖?沈浩的哭声顿了顿,脑子里突然闪过个画面——前世父亲总这样,把厂里发的水果糖省下来给他,糖纸是透明的,裹着橙黄色的糖块,冻得硬邦邦的,含在嘴里,能甜一整天。可后来,父亲在农机厂操作机床时,因为安全措施不到位,被机器砸断了腿,再也不能去厂里上班,家里的顶梁柱塌了,连买块糖的钱都成了难事儿。
1988年!沈浩猛地想起这个年份——前世父亲就是在1988年春天出的事!现在是1985年,还有三年时间,他必须想办法让父亲避开这场灾!可他现在就是个婴儿,连话都不会说,怎么跟父母提这事儿?
“你爸啊,就是太实诚。”李秀莲抱着沈浩走到煤炉边,拿起炉钩子轻轻拨了拨里面的煤块,火星溅起来,映得她的脸亮了亮,“昨天他回来跟我说,厂里的机床又出故障了,有个师傅的胳膊被蹭破了皮,我让他跟领导提提,把安全措施弄好点,他还说‘没事,老员工了,有经验’。你说他这性子,怎么就不叫人省心呢?”
沈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用力蹬了蹬小腿,想让母亲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可他的动作在母亲眼里,不过是婴儿正常的闹腾。李秀莲笑着拍了拍他的腿:“你这小家伙,还挺有劲儿,长大了肯定是个壮小伙,到时候跟你爸一样,能扛事儿。”
她转身走到屋子角落的木柜边,打开柜门时,柜子发出吱呀的响声——这柜子是松木做的,表面的油漆掉得七七八八,露出里面浅褐色的木头纹理,柜门上的铜锁生了锈,锁鼻处还挂着根细铁丝,看样子是锁坏了,临时用铁丝拴着。
柜子里没什么东西,就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还有个用蓝布包着的小盒子。李秀莲小心翼翼地把布包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薄薄的粮票,还有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最大的面额是十元,还有几张一元、五角的,叠得整整齐齐。
她数了数粮票,眉头轻轻皱起来,叹了口气:“这月的粮票又不够了,昨天去粮店买玉米面,人家说下个月可能还要涨价。你爸的工资就那么点,除了交房租、买煤,剩下的没多少,以后只能再掺点红薯面熬糊糊了,委屈咱小浩了。”
粮票!沈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记着1985年的黑市粮票差价——官方价是0.1元一斤,黑市能卖到0.3元一斤,整整三倍的差价!要是能抓住这个机会,家里的日子就能慢慢好起来,说不定还能攒点钱,让父亲早点从农机厂辞了职,避开工伤!
可他现在是个婴儿,怎么跟母亲说这事儿?总不能直接开口说话吧?那样非被当成怪物不可。沈浩急得直哼哼,小脑袋在母亲怀里蹭来蹭去,眼睛死死盯着布包里的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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