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嫣红阁里桃花新(2/2)
她拿起刚磨好的一小勺黛粉,对着烛光轻吹一口气,粉粒轻盈飘落,在空中划出一道淡青的弧线:
“你看这细度,才配得上明日那位贵客。”
想起那位面具男深邃的眼眸,她指尖微微一顿——那般气度,绝非普通富家公子,不知他要这“远山黛”,是自用还是送人?
青禾凑过来看,惊叹道:
“姑娘您这手艺真是神了!连磨个黛石都有这么多讲究。”
她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下午李府的丫鬟来订胭脂,说三日后是李夫人的生辰,想要一款独一无二的妆面,您看……”
雪嫣红放下黛石,走到妆奁前翻找出几张画纸:
“我早有准备。”
她铺开一张素笺,上面用朱砂勾勒着几种妆面样式,
“李夫人年近四十,适合温婉大气的‘芙蓉醉’妆——以桃花膏打底,两颊轻扫胭脂,唇点‘绛仙唇’,眉描‘新月眉’,再用珍珠粉轻点眼下,既显气色又不失庄重。”
她一边说,一边用毛笔细细描绘:
“胭脂就用‘醉春颜’,取清晨带露的玫瑰花瓣,与红糖、白酒同酿,半月后取汁熬膏,颜色是极温润的粉赤色,最衬成熟女子的韵味。”
青禾看着画纸上栩栩如生的妆面,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姑娘您怎么懂这么多?连每种妆容配什么胭脂都清清楚楚。”
雪嫣红笑着将画纸收起:
“熟能生巧罢了。”
心中却暗道,这可是她在现代钻研多年的专业知识,从成分分析到妆容设计,早已烂熟于心,没想到竟在这大胤朝派上了用场。
夜色渐深,巷子里的脚步声渐渐稀疏,只有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
“咚——咚——”敲过二更。
雪嫣红将研磨好的“远山黛”装入碧玉小盒,又在旁边放了一小瓶配套的调膏——用蜂蜡和玫瑰油调制,能让眉粉更好上色。
青禾早已睡下,内堂里只留一盏孤灯。雪嫣红坐在灯下,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忽然有些恍惚。
穿越到这陌生的朝代已有数日,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如今的渐入佳境,全凭这一手胭脂水粉的技艺。
只是这京城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涌动,那位神秘面具男的出现,会不会给她平静的生活带来变数?
她轻轻摩挲着碧玉盒上的花纹,指尖传来玉石的凉意。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她有现代人的智慧和手艺,还怕在这古代混不下去?明日且见机行事,看看那位面具男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此时的皇宫深处,慕容云海已换下玄色锦袍,身着明黄色常服坐在书案前。
灯下摊着一卷奏折,他却并未细看,而是把玩着一枚玉佩——正是下午遗落在嫣红阁的那枚墨玉云纹佩。
“殿下,”
贴身太监李德全轻步走进来,
“烟雨阁传回消息,户部尚书近日与江南盐商往来密切,恐有贪腐之事,只是他家戒备森严,难以取证。”
慕容云海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芒:
“西市与江南商路往来频繁,嫣红阁既做江南胭脂生意,或许能探听到些风声。”他将玉佩放在书案上,
“明日你去安排一下,就说二皇子听闻嫣红阁桃花膏神奇,特赐锦缎十匹,以示嘉奖。”
李德全一愣,随即躬身应道:
“奴才遵旨。只是殿下,您这般关注一家胭脂铺,若是被陛下或太子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
慕容云海淡淡道,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
“孤行事,何须向他们解释。”
他想起雪嫣红谈及胭脂时眼中的光彩,那是一种纯粹的热爱,与宫中妃嫔的珠光宝气、朝堂官员的尔虞我诈截然不同,竟让他有些莫名的……向往。
夜风继续吹拂,将嫣红阁的桃花香送入皇宫深处,也将皇宫的暗流涌动悄然带向西市的巷陌。
一盏孤灯,两处人影,因一盒胭脂而起的缘分,在这寂静的春夜里,正随着月光悄然生长。
暮色漫过青石板路时,雪嫣红正将那盒新制的“远山黛”往樟木匣里收。
指尖触到匣底细碎的棉絮,她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仿佛怕惊扰了眉粉里藏着的月光。
这盒眉粉用了三春的青黛,掺了晨露浸润的香兰汁,磨了整整七日才得这细腻如雾的质地——她总说,好眉粉该像远山含黛,淡时见风骨,浓时藏温柔,得配得上世间女子眼底的光。
樟木匣合起时轻响一声,像是把满室的药草香都锁了进去。
案上还摊着未收的药方笺,边角被指尖磨得发毛,那是她白日里为街坊张婶配润肤膏时记的方子。
雪嫣红抬手揉了揉眉心,烛火在她眼尾投下浅浅的阴影,映得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添了几分倦意。
自三年前接过这家“嫣红阁”,她便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天不亮去城郊采露,白日里守着铺子研粉调膏,夜里对着月光琢磨新方子,指尖的薄茧与腕间的药香,是她在这金陵城最安稳的依靠。
她转身取过烛台,铜制的烛台已用了多年,边缘被摩挲得发亮。
吹灭烛火的瞬间,一室暖黄坠入昏沉,唯有窗棂漏进的月光,在青砖地上铺成细碎的银霜。雪嫣红望着案上那枚墨玉佩微微发怔——那是午后一位客人遗落的。
客人来时戴着斗笠,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说要寻一盒能衬“寒江独钓”意境的眉粉。
她当时便想起这新制的“远山黛”,调粉时客人在案边站了许久,指尖偶尔轻叩案沿,节奏像极了远山松涛。
临走时匆忙,这枚玉佩便落在了砚台旁。
玉佩是上好的墨玉,雕着缠枝莲纹,边缘却有处极细的磕碰,像是经受过风霜。雪嫣红曾轻轻摩挲过那处磕碰,指尖传来玉的微凉,竟莫名觉得心头一颤。
她本想将玉佩收进匣中,却又鬼使神差地留在了案上,仿佛知道它在等什么。
此刻月光漫过玉佩,温润的光泽里似有流转的暗影,像极了客人斗笠下未曾看清的眼眸。
她不知道,这盒被她视若珍宝的“远山黛”,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织起了无形的网。三日前,吏部侍郎家的夫人慕名而来,说宫里的淑妃近来总嫌眉粉粗涩,听闻嫣红阁的眉粉能“以黛描山,以香养肤”,特意托她来寻。
雪嫣红当时只当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嘱托,仔细配了盒浅调的“远山黛”,却没留意夫人离去时,丫鬟悄悄记下了铺子的位置。而午后那位戴斗笠的客人,原是微服查访的慕容云海,他奉陛下密令探查金陵官员动向,偶过嫣红阁时被药香吸引,本是随意驻足,却被眉粉里藏着的清逸风骨动了心——那黛色里有山野清气,竟让他想起了年少时在江南隐居的母亲,临别时的匆忙,原是街角突然出现的暗卫暗号。
夜渐深,巷子里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响,已是三更天。
雪嫣红掖了掖衣襟,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晚风带着巷口槐花香飘进来,混着她铺子里常年不散的白芷、当归香,成了独属于嫣红阁的气息。
她想起白日里张婶笑着说“嫣红啊,你这手艺该让更多人知道”,那时她只腼腆地笑,说“能守着这铺子,让姑娘们眉眼生光,便够了”。她从未想过,自己指尖的方寸天地,会与金銮殿上的权谋、王府深院里的心事扯上关联。
案上的墨玉佩仍在月光里静静躺着,缠枝莲纹的凹槽里积着细碎的月光,像藏了一汪未说出口的话。
雪嫣红不知道,这枚玉佩的主人此刻正在街角的茶寮里,望着嫣红阁的方向蹙眉——暗卫来报,吏部侍郎近日与外戚往来甚密,而他夫人今日除了买眉粉,还去了城郊的密会点。
更不知道,三日后宫里会派来内侍,点名要她入宫为淑妃调制眉粉,理由是“远山黛”的清逸,竟让淑妃想起了故去的皇后。
她只轻轻合上窗,将晚风与月色都关在窗外。
樟木匣里的“远山黛”在黑暗中沉睡着,黛色里藏着她采露时沾的晨雾,研粉时落的星光,还有一个手艺人最朴素的心愿:愿世间女子,都能在眉尖藏一抹温柔月色。
而那枚遗落的玉佩,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已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漾开了第一圈涟漪。
夜色更浓时,雪嫣红躺在铺着粗布褥子的床上,鼻尖还萦绕着药草与脂粉的清香。
她做了个梦,梦里有远山如黛,有莲花开在月光里,还有一双清润的眼眸,在雾中望着她,似要开口说些什么。
醒来时天未亮,窗纸泛着鱼肚白,她起身揉了揉眼睛,走到案前,见墨玉佩仍在,便取过一块素布细细擦拭。
指尖触到那处细痕时,她忽然想起午后客人临走时说的话:“这黛色里有山魂,该配得上懂它的人。”
那时她只笑了笑,没接话。
如今想来,却觉得心头某处轻轻软了下去。
她不知道,这句无心之言,会在日后成为缠绕她与那位客人的丝线;不知道这盒“远山黛”会成为宫廷争斗的棋子,让她在淑妃的温柔与权臣的冷眼中进退维谷;更不知道,那枚墨玉佩会在某个危急时刻,成为护她周全的信物。
晨光漫进窗棂时,雪嫣红打开樟木匣,取出“远山黛”放在阳光下。
黛色在光里流转,真如远山含雾,她对着铜镜轻轻蘸了一点,在眉尖描出浅浅的弧度。
镜中的女子眉眼弯弯,带着市井烟火里养出的温润,也藏着手艺人独有的坚韧。
巷口传来第一声叫卖声,新的一天开始了。嫣红阁的木门吱呀打开,阳光铺在青石板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雪嫣红整理好衣襟,对着巷口迎来送往的街坊露出浅笑,她指尖的眉粉香混着晨露的清新,在空气中轻轻浮动。
她不知道,一场始于胭脂水粉的相遇,已在晨光与暮色的交替中,悄悄写下了第一笔。
而那枚被擦拭干净的墨玉佩,此刻正躺在案上,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在等待一个注定的重逢。
世间所有的波澜,往往都藏在最寻常的日子里,在某个指尖轻颤的瞬间,在某缕悄然洒落的月光里,早已埋下了温柔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