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感恩戴德(2/2)
她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声音如同从齿缝里挤出:“可等我天亮睁眼,想去寻琥珀,她人就不见了!王嬷嬷那老毒妇!只说琥珀犯了错,连夜被撵出永和宫了!再也没了踪影!”
圆姐并非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在这吃人的紫禁城里浸淫日久,她太明白犯了错撵出去意味着什么。尤其这话中,还隐指那至高无上的乾清宫!
“宁儿!”圆姐的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嘶哑变形,她反手死死攥住桑宁的手臂,仿佛想堵住那即将喷涌而出的惊天之语,“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话若传出去一丝半点,便是万劫不复!”
她死死盯着桑宁泪痕狼藉的脸,试图在那双盛满痛苦与怨恨的眼中找到一丝动摇,一丝因悲恸过度而生的妄念。然而,没有。桑宁眼中只有一片被巨大哀伤与疑云浸透的清明,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姐姐以为我疯了?”桑宁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淡,“我多希望我是疯了!我多希望那夜是我听错了!我多希望琥珀之言是我梦中呓语!”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可姐姐你告诉我!阿玛他!他明明缓过来了!太医都说有救了!为什么一夜之间就没了?!为什么偏偏在皇上探望之后?!为什么乾清宫要半夜处理什么药渣?!为什么琥珀就在那个当口被撵出去?!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告诉我,是巧合吗?!”
圆姐哑口无言,喉头像被堵住,半个字也吐不出。
桑宁见她缄默,眼中怨毒更甚,声音淬着冰,一字一顿继续逼问:“那额娘呢?额娘也去了。皇上说是急症……当真是急症去的么?”
“我不曾见过表姐遗容,消息……俱是从乾清宫听来的。”圆姐如实答道,声音干涩。
“呵!”桑宁嗤笑一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全凭他爱新觉罗玄烨一张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金口玉言!他说黑便是黑,说白便是白!他说活人缓过来了便是吉兆!他说人一夜暴毙便是急症!他说是急症……我额娘便只能是急症去的了不成?!”
桑宁的质问字字淬毒,句句见血。圆姐听得心惊肉跳,几乎要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抖得不成调:“住口!宁儿!你疯魔了不成?!这话是能宣之于口的?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啊!”她猛地攥紧桑宁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这惊天之语死死按回她腹中,“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你纵有万般委屈,也须得……须得先顾着眼下!眼下最要紧的是活着!是稳住!”
圆姐急促喘息,强压惊魂,凑近桑宁耳边,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喙的急迫:“听姐姐一句,千万沉住气!方才那些话,一字也不许再提!当务之急,是让万岁爷……让阖宫上下都瞧见,你桑宁,钮钴禄家的孤女,经此大难,已然心死如灰!再不敢、也不愿忆及前尘!唯有让他们信了你真放下了,信了你已被打垮、再无威胁!你我,方得喘息之机!才有日后!”
“日后?”桑宁重复着,眼中狂怒怨毒如潮退去,唯余一片冰冷的死寂。方才的激越耗尽了心力,只余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她抬起手,用袖子缓缓拭去脸上狼藉的泪痕,动作迟缓却透着刻意的平静。
“姐姐说得对。”再开口时,桑宁的声音褪尽了尖利,只余被抽空般的沙哑疲惫,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冰锥般的锐利,“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皇上,让这宫里盯着永和宫的每一双眼睛都相信,我桑宁,是真的还魂了,却也真的死心了。”她唇角微扯,弧度冰冷空洞,毫无生气,“阿玛额娘的恩情,皇上的照拂,钮钴禄氏一门的兴衰……这些,我一介孤女,岂敢再想?岂配再想?从此,不过苟活罢了。”
她目光转向紧闭的窗棂,投向那象征至高权力的宫阙方向,眼神幽深如古井,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强行镇压在那片死水之下。“放下自然是要放下的。”她轻轻吐出这几个字,仿佛在咀嚼着什么,“不仅要放下,还要让万岁爷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我钮钴禄桑宁,是如何感恩戴德地放下的。”
圆姐看着她骤然平静下来的侧脸,听着那字斟句酌、无懈可击的话语,心头非但未松,反而更加紧张。她再明白不过,桑宁绝非真放下,她只是将那焚心的仇恨与疑窦,更深更沉地埋进了骨髓里,裹上了一层名为顺从与死心的,足以乱真的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