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身份危机(1/2)
雪原之上,残阳如血,将连绵的营帐染成一片死寂的殷红。北境军与李擎主力的血战已落幕三日,呼啸的寒风卷着碎雪,却冲不散空气中凝结的血腥与肃杀。防线终究是守住了,李擎麾下精锐折损过半,仓皇南撤,可北境军的营地里,欢庆之声寥寥无几。断矛倒插在冻土中,凝结的血痂裹着碎冰,伤兵的呻吟低低沉沉,与呼啸的北风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心头发紧。
沈清辞立在主营帐外的高台上,玄色战甲上的血污早已冻成硬壳,指尖触到冰冷的甲胄,便能想起那日狼啸峪的惨烈。她腰间的佩剑还残留着敌人的血锈,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兵刃碰撞的铿锵、士兵临死前的嘶吼。北境军重创敌军,守住了北境门户,这本该是足以载入史册的胜利,可她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秦岳走到她身侧,铠甲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肩头的护具缺了一块,露出的皮肉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血迹。“清点完毕了。”秦岳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我军伤亡三万七千余人,能战之兵不足五万,粮草尚可支撑一月,箭矢损耗过半。”
沈清辞缓缓颔首,目光掠过下方密密麻麻的营帐,眼底满是凝重。“传令下去,重伤者转入后方军医营,轻伤者就地休整,三日之内,务必清点出军械损耗,上报中枢请求补给。”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另外,严令各营,不得擅自议论战事细节,尤其是狼啸峪一战。”
秦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沉声道:“我明白。”他自然知道沈清辞的顾虑——那日狼啸峪壁垒之上,一柄流矢破空而来,不仅击穿了沈清辞的护心镜,更将她脸上常年佩戴的玄铁面具生生挑落。那一瞬间,风雪之中,她那张过于清丽的脸庞,被至少十余名亲兵看在眼中。
武将多是日晒雨淋、风霜侵骨,面容多半粗犷坚毅,可沈清辞的脸,却带着几分未曾被尘俗浸染的秀致,眉如远山,目若寒星,即便沾着血污,也难掩那份与军营格格不入的清俊。当时秦岳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厉声呵斥,命众人低头戒备,不许妄视,可他知道,有些目光已经记下了那惊鸿一瞥,有些疑虑的种子,已然埋下。
北境军伤亡惨重,急需休整,这是明面上的困境。可沈清辞心中清楚,比缺兵少粮更致命的,是身份暴露的隐患。她以女子之身,化名沈清辞,承袭父职来到北境,本是为了查清当年父亲战死的真相,守住这方国土。可军中容不得女儿身,一旦身份败露,不仅她自身难保,靖安侯府也会被牵连,甚至可能动摇北境军心。这份如芒在背的不安,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秦岳看着她紧抿的唇线,低声安慰:“你放心,当日在场的都是心腹,我已严令他们守口如瓶,谁敢妄议,军法处置。”
沈清辞轻轻摇头:“人心难测,秦大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她转身看向秦岳,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军中老将居多,尤其是赵磐将军,他跟随父亲多年,心思缜密,最是注重军中风纪,此事若被他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秦岳心中一沉。赵磐确实是个棘手人物。
赵磐是靖安侯府的老人,从靖安侯年轻时便追随左右,历经大小数十战,凭着一身战功坐到副将之位。他为人严谨到了苛刻的地步,做事一丝不苟,对军中风纪更是看得比性命还重。此次血战,他奉命镇守鹰嘴涧,虽未亲历狼啸峪的险情,却要汇总各方军情。
这几日,赵磐在整理狼啸峪反击战的战报时,陆续从几名参与此战的士兵口中,听到了关于沈将军的零碎描述。起初,只是有人提及“沈将军的面具被流矢打落”,他只当是寻常战损,并未放在心上。军中将领佩戴面具者不在少数,或为威慑敌军,或为遮挡伤疤,面具受损本是常事。
可随着询问的士兵增多,一些细微的疑点渐渐在他心中汇聚。有个跟随沈清辞冲锋的年轻亲兵,私下与同乡闲聊时说:“那日沈将军面具掉了,我瞥了一眼,那脸……长得也太俊了点吧?比咱们营里最白净的文书还清秀,一点都不像武将。”
另一个老兵则补充道:“何止是清秀,当时秦将军反应快得很,立马就喝止了,不让我们看,语气凶得很,感觉……有点太紧张了?”
这些话传到赵磐耳中时,起初只是让他微微皱眉。可他静下心来细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秦岳是什么人?沉稳老练,泰山崩于前而色变,绝非小题大做之人。若只是寻常的面具脱落,他为何要如此紧张地呵斥士兵?
再者,沈清辞自到北境以来的种种表现,也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她用兵如神,初到北境便识破了李擎的诱敌之计,以少胜多守住了咽喉要道;她智计百出,改良的连弩射程翻倍,大大提升了军队的战力;她体恤士卒,冬日里会亲自检查士兵的棉衣,伤兵的汤药也会亲自过问。这般才能,放眼整个北境军,无人能及。
可她的身形,确实比寻常武将单薄许多。即便穿着厚重的铠甲,也难掩那份纤细;她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带着几分刻意模仿的粗哑,可偶尔情绪波动时,还是会流露出一丝清越的尾音;甚至她的习惯,饭前必会洗手,营帐内收拾得整整齐齐,与军中那些不拘小节的糙汉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她的来历。对外只称是靖安侯的远亲,自幼体弱,养在府外,成年后主动请缨来北境效力。这般模糊的背景,在平日里或许无人深究,可结合如今的疑点,便显得格外可疑。
赵磐坐在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上的战报,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并非要刻意针对沈清辞,相反,他十分欣赏她的才能,也感念她为北境付出的一切。可他首先是北境军的副将,是靖安侯府的忠诚下属。军中有军规,营中有营纪,若沈清辞的身份真有蹊跷,一旦传开,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士兵们会质疑她的指挥权,敌军若知晓,更会以此大做文章,到时候,本就元气大伤的北境军,恐怕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思虑了整整一夜,天快亮时,赵磐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私下找秦岳探探口风。秦岳与沈清辞并肩作战的次数最多,两人配合默契,关系显然最为密切,若真有隐情,秦岳必定知晓。
这日午后,秦岳正在帐中处理军务,核对军械损耗的清单。帐外传来亲兵的通报:“将军,赵副将求见。”
秦岳抬了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随即沉声道:“请他进来。”
赵磐大步走入帐中,身后的亲兵顺手关上了帐门。他目光扫过案上的文书,笑着抱拳道:“秦将军忙着呢?没打扰你处理公务吧?”
“赵将军客气了。”秦岳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让座,“不知将军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赵磐在他对面坐下,接过亲兵递来的茶水,却没有喝,只是捧着茶盏,看似随意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昨日听流矢挑落了?老夫一直记挂着,不知沈将军伤势如何?有没有伤及要害?”
秦岳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一瞬间的僵硬,被他飞快地掩饰了过去。他放下笔,脸上神色平静如常,语气沉稳地答道:“劳赵将军挂心了。沈将军确实受了些惊吓,当时流矢擦着脸颊飞过,劲风刮伤了皮肉,留下了些浅痕,万幸并未伤及要害,如今已无大碍。”
他刻意将“面容显露”这件事,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劲风刮伤”,并着重强调“已无大碍”,就是想将此事定性为一次微不足道的意外,让赵磐不必过多深究。
可赵磐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发。他放下茶盏,目光如炬地看着秦岳,缓缓说道:“哦?只是浅痕?老夫听闻当时的情形,似乎有些士兵看到了沈将军的模样,颇为惊讶。秦将军,这其中……不会有什么别的隐情吧?”
秦岳心中凛然。果然,赵磐已经起了疑心,今日前来,绝非单纯的关心伤势。他神色不变,甚至微微蹙起了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悦:“赵将军此言差矣。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风霜如刀。沈将军向来与士卒同甘共苦,不重仪表,平日里戴面具,也只是为了方便作战。那日面具突然被打落,脸上带着伤,与平日大家印象中的模样有所不同,那些新兵蛋子没见过世面,难免有些惊讶,这也是常情。”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过此事确实容易引人非议,本将已经严令各营,不得私下议论此事,扰乱军心者,一律按军法严惩!赵将军放心,军中纪律,我还是能保证的。”
这番话,既合情合理地解释了士兵们的“惊讶”,又将事情提升到了“扰乱军心”的高度,隐隐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堵住了赵磐继续追问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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