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任:醇亲王府的布衣先生(2/2)
新政府接管了教育事业,竞业小学并入公立学校。溥任主动提出,将王府的部分院落捐给国家,自己则带着家人,搬到了王府附近的一个小胡同里,住起了四合院。院子不大,有棵枣树,一间正房,两间厢房,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没了学校的牵挂,溥任反而更忙了。他被聘为北京市文史研究馆馆员,负责整理晚清史料。每天早上,他提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笔记本和放大镜,挤公交车去馆里。馆里的年轻人都叫他“溥先生”,他从不摆架子,谁有问题请教,他都耐心解答。
金瑜庭则在家里操持家务,带孙子孙女。闲暇时,她会织毛衣,做布鞋,把孩子们穿小的衣服改改补补,接着穿。有次,孙子抱怨衣服上有补丁,金瑜庭就说:“你爷爷小时候,衣服上的补丁比这还多呢。好日子是省出来的,不是比出来的。”
载沣晚年身体不好,溥任每天都会去看父亲。他推着轮椅,带父亲去什刹海散步,看孩子们放风筝,听小贩吆喝。载沣看着湖边钓鱼的老人,说:“这辈子,争过,抢过,最后才明白,平平安安最难得。”溥任握着父亲的手,点点头:“您说得对。”
1951年,载沣去世。溥任按照父亲的遗愿,将醇亲王府全部捐给国家,一部分成了宋庆龄故居,一部分成了幼儿园。他说:“这宅子住了几代人,留给国家,能发挥更大的用处。”
六、家庭温情:烟火里的相守
溥任和金瑜庭共育有三子二女:长子金毓嶂、次子金毓峑、三子金毓岚,长女金毓琨、次女金毓珵。他们给孩子取的名字,都带个“毓”字,却不用爱新觉罗的姓氏,而是随母姓金——这是溥任的意思:“新时代了,别再顶着‘皇族’的帽子,做个普通人最好。”
孩子们的童年,充满了胡同的烟火气。清晨,金瑜庭在灶台前烙饼,香味飘出院子;傍晚,溥任下班回来,会给孩子们带一串糖葫芦,或是一本小人书。周末,一家人去北海公园划船,溥任摇着橹,金瑜庭教孩子们唱《让我们荡起双桨》,笑声顺着水波漂得很远。
长子金毓嶂记得,小时候家里穷,冬天没有暖气,父亲就把煤渣压成煤饼,烧炉子取暖。夜里,父亲会起来好几次,添煤、封火,生怕孩子们冻着。有次他发高烧,父亲背着他走了三里地,去医院看病,汗水浸湿了后背的衣服。
次子金毓峑喜欢读书,溥任就把文史馆里淘汰的旧书带回家,给他当课外读物。父子俩常常在灯下讨论书中的故事,从《史记》到《红楼梦》,一聊就是半夜。金毓峑后来成了大学教授,常说:“我对学问的兴趣,都是父亲培养的。”
三子金毓岚最像溥任,性子温和,喜欢孩子。他后来成了一名小学老师,在岗位上干了一辈子。他说:“父亲常说,教书育人是积德的事。我就是想跟他一样,看着孩子们长大。”
两个女儿出嫁时,溥任没有给多少嫁妆,只每人送了一本自己手抄的《金刚经》。他说:“日子是自己过的,钱多钱少不重要,心善、踏实,比什么都强。”
1971年,金瑜庭因病去世。弥留之际,她拉着溥任的手,说:“这辈子,跟着你,没享过福,却踏实。孩子们都长大了,我放心。”溥任握着妻子冰冷的手,泪水无声地淌。他在妻子的灵前放了一束野菊花——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金瑜庭别在衣襟上的花。
七、暮年岁月:胡同里的布衣老者
妻子去世后,溥任的日子过得更简单了。他依旧每天去文史馆上班,只是脚步慢了些;依旧喜欢在胡同里散步,和老街坊打招呼;依旧坚持手抄古籍,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他的书房不大,书架上摆满了书,桌上放着砚台、毛笔,还有一个用了几十年的搪瓷杯,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有记者来采访,问他:“您是前清王爷,现在过这样的日子,觉得委屈吗?”他笑了:“委屈什么?我现在有工资,有房子,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比那些在战乱中丢了性命的人,幸福多了。”
他很少提及自己的“皇族”身份,也从不允许孩子们炫耀。有次,小孙子在学校跟同学吵架,说“我爷爷是王爷”,回来被他狠狠说了一顿:“王爷算什么?能当饭吃?做人,要靠自己,不能靠祖宗。”
晚年的溥任,最大的乐趣是和孩子们在一起。孙子孙女来看他,他会拿出珍藏的糖果,听他们讲学校的趣事。他教重孙子写毛笔字,说:“写字要中锋用笔,做人也要行得正、站得直。”
2008年,溥任迎来百岁寿辰。全家人在胡同里的小饭馆摆了几桌酒席,没有惊动任何人。席间,长子金毓嶂举杯:“爸,您这辈子,活得踏实,活得明白,是我们的榜样。”溥任笑着,眼里闪着光:“我没做过什么大事,就是守着一家人,守着心里的本分。”
2015年4月10日,溥任在北京逝世,享年107岁。临终前,他看着窗外的枣树,轻声说:“春天了,该发芽了。”
八、余韵:平凡中的坚守
溥任去世后,他的故事渐渐被人知晓。有人称他为“最后的王爷”,他的子女却更愿意说:“他就是个普通的父亲,一个教书先生。”
他留下的,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屋子的书,一摞摞手抄的古籍,还有子女们心中那句“做人要踏实,要正直”。长子金毓嶂后来成了北京市政协委员,为民族团结奔走;次子金毓峑在大学任教,桃李满天下;三子金毓岚退休后,义务在社区讲历史,说的都是老百姓听得懂的故事。
醇亲王府如今成了着名的景点,每天有无数人来参观。导游会指着西花园的方向说:“这里曾经办过一所竞业小学,校长是末代摄政王的儿子溥任。他没当过一天王爷,却做了一辈子先生。”
胡同里的老邻居还记得,那个每天提着布包、笑眯眯的老者,会蹲在墙根下看孩子们下棋,会帮着收废品的老太太捆纸壳,会在冬天把自己做的煤饼分给邻居。他们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个“好人”。
溥任的一生,没有波澜壮阔的传奇,没有惊心动魄的抉择,就像他住了一辈子的胡同,平凡、安静,却充满了烟火气。他从王府走出,褪去了贵胄的光环,选择做一个普通人,用教书育人的执着,用待人接物的真诚,在时代的变迁中,守住了自己的本分与初心。
或许,这才是对“贵族”最好的诠释——不是血脉的高贵,不是权势的显赫,而是历经风雨后,依然能守住内心的平和与善良,在平凡的日子里,活出自己的尊严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