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风雪忆相逢(特别篇)(2/2)
那兵卒似乎用尽了力气,眼神闪烁了一下,手缓缓松开,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但嘴唇翕动,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杜……文……钊……杀……”
林蕙兰怔住了。杜文钊?这是他的名字吗?一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小卒,昏迷中念叨的不是家乡亲人,而是“杀”字?她看着这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心中莫名一动。这兵卒身上,有种不同于常人的气息。
接下来的几天,林蕙兰格外关注这个叫杜文钊的伤兵。他生命力顽强得惊人,高烧反复,伤口恶化又好转,几次濒临死亡,却又都硬生生挺了过来。林蕙兰用尽了手头所有能用的草药,甚至偷偷将最后一点“玉真散”也给了他。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在这无尽的死亡中,想抓住一丝活下去的证明,又或许是这个年轻兵卒眼中那股不屈的狠劲,让她看到了某种共鸣。
杜文钊清醒的时间渐渐变长。他很少说话,总是沉默地忍着痛,配合治疗,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偶尔与林蕙兰目光相接,他会微微点头,算是感谢,但依旧疏离。
一次换药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多谢……救命之恩。”
林蕙兰正在包扎的手微微一顿,淡淡道:“分内之事。”
“你……不是寻常医工。”杜文钊看着她熟练运用穴位按压止血的手法,忽然说道。
林蕙兰心中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罪籍之人,苟活而已。”
杜文钊不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看透她刻意隐藏的过去。
半个月后,杜文钊的伤势稳定下来,可以勉强下地行走。辽阳城的局势也暂时平稳,溃兵被重新整编。离别那天,天空飘着细雪。杜文钊穿着一身勉强合身的旧号褂,找到正在晾晒药材的林蕙兰。
他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饰物,是一枚磨得光滑的狼牙,用皮绳穿着。“这个……给你。战场上捡的,辟邪。”他递过来,动作有些僵硬。
林蕙兰看着那枚狼牙,又看看他依旧苍白的脸,没有接:“我不需要。你留着防身吧。”
杜文钊的手悬在半空,最终收了回去,握紧了狼牙。“我欠你一条命。”他看着她,眼神复杂,“他日……若有缘再见,必当相报。”
说完,他转身,一瘸一拐地融入了纷飞的雪花和嘈杂的兵营中,背影决绝而孤独。
林蕙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指尖还残留着为他缝合伤口时的触感,冰冷而真实。在这人命如草芥的边关,一次偶然的救治,一个不知能否兑现的承诺,像一粒种子,悄然埋在了风雪之中。
她不知道,许多年后,在京城那更加血腥残酷的漩涡里,这颗种子会破土而出,开出怎样绝望而绚烂的花。那时的杜文钊,已不再是辽东雪原上那个重伤的小卒,而她也早已不是这个伤兵营里戴罪的医工。
但辽阳城那个飘雪的午后,他离去时那句“必当相报”,和她心中那一丝莫名的悸动,却成了连接两个破碎灵魂最初的、微弱却坚韧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