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街头法则（2/2）

维里克学得很快。饥饿是最好的鞭子，老烟斗偶尔抛出的、带着肉渣的粗面包就是唯一的奖励。

他观察着集市上形形色色的人，模仿着老烟斗刻意放缓的语调，努力控制自己因寒冷和紧张而总想蜷缩起来的身体。

他发现，当自己不再瑟缩着躲避他人目光，而是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种带着点茫然和无害的表情看人时，那些摊贩、行人警惕的眼神反而会放松些许。

“今天教你开锁。”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老烟斗在阁楼里拿出一个旧木盒，里面是几根磨得发亮的细铁丝和几把最简陋的挂锁。

“这是吃饭的手艺，也是保命的本事。心要静，手要稳。感觉里面的簧片…对，轻轻探…像抚摸情人的手…”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异常灵巧，铁丝在锁孔里细微地拨动，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咔哒”声，锁开了。

“急躁和蛮力是蠢贼的死因，优雅和耐心才是绅士的通行证。”

训练枯燥而严苛，老烟斗的“绅士信条”像冰冷的铁律刻入维里克年幼的意识。直到那个雾气弥漫的清早。

“肚子又叫了？”老烟斗瞥了一眼捂着肚子的维里克，咧嘴一笑，露出黄牙，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

“光练不干，假把式。走，今天带你去开张，弄点真正的‘面包’回来。”

他们停在“老布朗面包坊”的后街。清晨的面包香气浓郁得令人发狂，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飘出来。

店铺刚刚开门，肥胖的店主老布朗正背对着门口，费力地把一筐新烤好的黑麦面包搬到前面柜台，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目标，”老烟斗的声音压得极低，贴在维里克耳边，带着烟草和劣酒的气息，“柜台右边第二个柳条筐，最上面那个用油纸包好的白面包。那是‘金雀花旅馆’订的早餐，刚出炉的，最好的货色。老布朗搬完这筐，会去后面拿牛奶，你有不到二十次心跳的时间。”

他拍了拍维里克的肩膀，力道不轻：“记住我的话：未得利前，必似绅士。走进去，就像个帮妈妈跑腿买早餐的乖孩子。眼睛看面包，别看他放钱的抽屉！”

维里克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老烟斗教的一切。他挺直了小小的脊背，拍了拍身上那件老烟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相对干净的旧罩衫，抹了一把脸，试图驱散眼中的紧张。然后，他推开了面包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温暖的、饱含酵母和麦子焦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老布朗刚把沉重的面包筐“哐当”一声放在柜台上，正用沾满面粉的围裙擦着汗，听到门响，转头看了过来。

“早…早上好，先生。”维里克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刻意模仿的、属于“好孩子”的怯生生的清脆。

他强迫自己的目光聚焦在那些诱人的面包上，尤其是右边第二个柳条筐最顶上那个油纸包。

“我…我妈妈让我来…买一块黑面包。”他努力让声音平稳，小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老布朗狐疑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衣服虽旧但还算整洁的小男孩，尤其多看了两眼他过于苍白的脸和清澈却极力掩饰紧张的眼睛。

维里克感觉那目光像砂纸一样刮过皮肤，胃里的饥饿感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取代。

“黑面包？在后面筐里，自己拿吧，两个铜板。”老布朗粗声粗气地说，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转身掀开通往后厨油腻腻的布帘，“我去拿牛奶！别乱动！”

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布帘后。

就是现在！

维里克像只受惊又精准的狸猫，猛地窜到柜台前。目标面包近在咫尺，香甜的气息直冲鼻腔。

他伸出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刚触碰到那温热的油纸包——

“咕咕咕！”一阵响亮的鸽子扑腾声猛地从窗外传来！几只灰鸽子被什么惊动，扑棱着翅膀撞在面包坊的玻璃窗上，发出突兀的噪音！

维里克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手下意识一缩，面包没抓稳，向下滑落！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死死抱在怀里，冰凉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

后厨传来老布朗的嘟囔声和牛奶桶碰撞的声音。

来不及了！

维里克抱着那个温热的、散发着罪恶香气的油纸包，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从容”，转身，一步，两步…走向门口。

他不敢跑，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上。

推开吱呀的木门，清晨湿冷的雾气涌进来，他一步跨入后街。

老烟斗如同融入墙角的阴影，无声地站在那里。他没有像维里克预想的那样立刻带着他逃离，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却越过了维里克因成功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死死地钉在街角的方向。

那里，雾气缭绕，只有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皮店招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呻吟。

老烟斗脸上的肌肉绷紧了，那刻意维持的“绅士”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眼神里翻涌着维里克从未见过的、混杂着震惊和某种深重忌惮的阴霾。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维里克怀里的面包一眼，只是缓缓地、极其凝重地摇了一下头。

一片冰冷的寂静笼罩了潮湿的后巷，只有远处码头传来的模糊汽笛声，预示着这“锈水湾”新的一天。

维里克抱着得来不易的“面包”，那温热此刻却感觉有些烫手，他顺着老烟斗凝固的目光望向那片迷蒙的街角雾气，只感到一股比清晨寒风更刺骨的冷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脊椎。

那里，有什么让老烟斗这个“绅士盗贼”，感到了真正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