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章特别篇七(2/2)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惨叫哀嚎。
只有漫天飞舞的、闪闪发光的彩色烟雾!如同节日庆典上最绚烂的彩屑喷泉。粉的、黄的、绿的、蓝的、橙的,五彩缤纷的烟雾颗粒在病态的祭坛光芒下旋转、飘散,散发出浓郁的、廉价的糖果香气。
三个凶神恶煞的“血爪”打手,连同他们手中的武器,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那缤纷的彩色烟雾,如同凝固的狂欢瞬间,缓缓地、无声地弥漫开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笼罩了整个地下室。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彩色烟雾无声飘散的沙沙声,以及地上那只巨大的、仍在执着地“追咬”科尔的奶油蛋糕发出的“噗叽、噗叽”的粘稠声响。
科尔停止了尖叫。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粗糙的石壁,脸上沾满了溅射的奶油和彩色的烟雾颗粒。
他仰着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空中那缓缓飘落的、致命的“彩屑”,然后又看向那个正在逼近的、咆哮的蛋糕怪物,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祭坛中央那个旋转着、无数眼睛闪烁着疯狂愉悦光芒的恐怖存在——埃落伊斯。
一种冰冷彻骨的恐惧,如同毒液般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将他钉在原地。他完了。他落入了比“血爪”可怕亿万倍的深渊。
他的债主们像气球一样炸成了彩色的粉末,他的契约变成了要吃掉他的蛋糕……这一切都荒谬绝伦,却又真实得让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极致的恐惧像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血液。然而,就在这冻结的核心,一种诡异的、无法抑制的……暖流,却开始滋生、蔓延。
那是什么?是目睹债主灰飞烟灭的快意?是看到无法战胜的恐怖力量所带来的扭曲的安全感?还是这弥漫在空气中、侵入肺腑的甜腻烟雾,麻痹了他的神经?
“哈……”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颤抖的呼气声,从科尔痉挛的喉咙里挤了出来。他试图咬紧牙关,但嘴角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抽动了一下。
“哈…哈……”又是一声,更大了一点,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嘶哑。
他看着那个越来越近、咆哮着的蛋糕怪物,看着它巧克力獠牙上滴落的粘稠果酱。
多么滑稽!多么……可笑!那些曾经让他夜不能寐、如同跗骨之蛆的债务数字,现在变成了蛋糕上的果酱涂鸦!那些凶神恶煞、能轻易打断他肋骨的打手,变成了……飘散的彩色烟雾?
“哈哈哈哈!”
科尔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这笑声疯狂、嘶哑、歇斯底里,充满了绝望的宣泄和某种精神彻底崩断的狂喜。他笑得浑身抽搐,眼泪混着鼻涕和脸上的奶油一起狂流,但他停不下来!巨大的荒谬感和那甜腻烟雾带来的诡异欣快感彻底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他一边狂笑,一边手脚并用地向后蹬踹,试图远离那个追咬的蛋糕怪物,动作笨拙得像个小丑。
“对!就是这样!”埃落伊斯的声音如同雷鸣般响起,充满了狂热的赞赏,旋转木马顶棚上的所有眼睛都因极度的愉悦而眯成了缝,旋转的速度更快了,“拥抱这荒诞!品尝这解脱!让笑声成为你的祭品!多么完美的……演出效果!”
玛拉站在祭坛边缘,完美的笑容如同焊死在脸上,眼底的枯井映照着科尔疯狂的笑脸和漫天飘散的彩色烟雾。
时机到了。
她如同一个最精准的提词员,用那甜腻如蜜的嗓音,清晰地盖过科尔的狂笑,指向那口依旧在汩汩冒着气泡的、盛满“笑泪”的巨大坩埚:“看啊,迷途的羔羊!深渊的尽头,便是解脱的甘泉!献上你的所有——那狂笑中的绝望,那甜蜜里的剧痛!跳进去!让埃洛伊斯的‘笑泪’涤净你灵魂的尘埃,将你的痛苦……酿成最醇美的圣露!这是你唯一……也是最终的救赎!”
她的声音带着催眠般的魔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科尔狂乱的心弦上。
跳进去?跳进那口翻滚着珍珠色粘稠液体、散发着极致甜香的大锅?
科尔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口坩埚。锅里的液体如同活物般翻涌,气泡破裂的瞬间,似乎有无数张模糊的、既像哭又像笑的脸孔在浮沉、挣扎。
甜腻到令人窒息的气味钻入他的鼻腔,混合着埃落伊斯身上散发出的腐烂糖果气息,形成一种致命的诱惑。
救赎?解脱?将他的痛苦……酿成圣露?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混乱的大脑。
是的!这是唯一的出路!这荒谬绝伦的世界,这被扭曲的债务和恐惧压垮的人生,只有融入这更大的荒诞,才能获得真正的……解脱!与其被那蛋糕怪物咬死,或者像那些打手一样炸成彩粉,不如主动献祭!
让他的绝望、他的狂笑、他的一切,都成为这圣露的一部分!成为埃落伊斯伟大戏剧中……永恒的一滴糖霜!
一种扭曲的、献身般的狂喜猛地攫住了他。
“好!好!我跳!我献给你们!”
科尔嘶吼着,脸上还挂着泪痕和奶油,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自我毁灭的火焰。
他不再看那个追来的蛋糕怪物,不再看飘散的彩烟,甚至不再看那恐怖的神只。他的目光,如同朝圣者望向神龛,死死锁定了那口翻滚的坩埚。
他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力量,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带着一身狼狈和决绝,跌跌撞撞地冲向祭坛。
他冲到坩埚边缘,滚烫的蒸汽灼烧着他的脸颊,甜腻的气味几乎让他窒息。他没有丝毫犹豫,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最终的归宿,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扭曲的笑容,纵身跃入那片翻滚的、珍珠色的粘稠之海!
“噗通!”
粘稠的液体只溅起很小的浪花,迅速吞没了他的身体。他的头发、肩膀、最后是那张带着狂热献祭表情的脸,瞬间被珍珠色的“笑泪”淹没。
坩埚内的液体剧烈地翻腾了一下,冒出一连串巨大而急促的气泡,仿佛一个溺水者在做最后的挣扎。气泡破裂,发出“啵啵”的声响,如同沉闷的叹息。几秒钟后,翻腾平息了。
坩埚表面只剩下缓慢涌动的、粘稠的珍珠光泽,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
玛拉缓步上前,姿态依旧完美无瑕。她走到坩埚边,拿起那根人骨长柄勺,探入粘稠的液体中,轻轻搅拌了一下。
勺柄上沾染了更多浓稠的、闪烁着微光的液体。她收回勺子,动作优雅地抬起手,伸出舌尖,如同品尝最珍贵的蜜露,轻轻舔舐了一下勺柄边缘沾染的、温热的“笑泪”。
极致的、爆炸般的甜美瞬间在味蕾上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都要醇厚,带着一种新生的、滚烫的绝望与狂喜交织的复杂滋味。这是科尔的灵魂被彻底溶解、酿化后的精华。
玛拉满足地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般的呻吟。完美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甜美”,都要“真挚”。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甜美即将征服所有感官。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冰面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地下室中响起。
玛拉猛地睁开眼,完美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痕。
她的目光瞬间投向声音的来源——地下室那唯一一扇狭小的、镶嵌着扭曲彩色玻璃的透气窗。
彩色的玻璃上,一道细长、狰狞的黑色裂痕,如同一条突然苏醒的毒蛇,正从窗框的边缘,无声而坚定地向上蔓延。
裂痕所过之处,那些原本描绘着抽象狂欢图案的彩色玻璃,其鲜艳得病态的色彩仿佛被瞬间吸走,褪变成一片死寂的灰白。
那灰白正沿着裂痕迅速扩散,如同霉菌在侵蚀。透过裂痕边缘那尚未完全褪色的玻璃碎片,玛拉惊鸿一瞥——
外面……不是熟悉的、被雨水打湿的教堂后院围墙。
那是一片难以名状的、翻滚蠕动的黑暗。并非夜晚的漆黑,而是一种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所有意义的绝对虚无。在那片黑暗的深处,无数巨大、苍白、冷漠的眼睛,如同漂浮在深渊中的冰冷星辰,正缓缓地、无声地转动着。
它们的视线,似乎穿透了那道细小的裂痕,穿透了彩色玻璃,精准地……落在了祭坛中央那旋转着的、无数眼睛闪烁着疯狂愉悦光芒的埃落伊斯身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源自存在本源的恶意,如同无形的潮水,顺着那道裂痕,悄然渗透了进来。
这股恶意并非针对渺小的玛拉或教徒,它的目标清晰而宏大——那正在欣赏自己杰作的剧作家本身。
玛拉指尖还残留着那丝诡异的苦涩。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祭坛中央那仍在因科尔的“完美献祭”而愉悦旋转的怪诞神明。
旋转木马顶棚上的无数眼睛依旧闪烁着狂喜的光芒,对那扇彩窗上悄然蔓延的裂痕,对那片冰冷注视的深渊……似乎毫无察觉。
祂巨大的、撕裂的嘴角咧开着,旋转木马顶棚发出欢快而刺耳的、如同八音盒走调的旋律。
那甜腻的、令人窒息的笑声在地下室回荡,撞击着冰冷的石壁:
“嘻……哈哈哈哈!多么……精彩的落幕!多么……醇厚的‘笑泪’!现在……”祂的声音如同无数碎裂的玻璃在摩擦,带着永恒的、荒诞的满足,“……让我们期待下一幕的……惊喜吧!嘻嘻嘻……”
笑声在弥漫的甜腻烟雾和彩色尘埃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的欢愉。而那道在彩窗上无声蔓延的裂痕,如同一个冰冷的嘲笑,在狂欢的余烬中,悄然刻下了一个巨大的、不祥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