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祂在蜡泪中凝视你(上)(1/2)
误入虫落古镇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邻居深夜飞头的秘密。她优雅地将头连着脊椎拔出,喉管如吸管般垂落,微笑着自我清洗。为活命,我被迫接受讹兽的“帮助”,代价是永远失去说真话的能力。当白骨舟人无声滑出迷雾时,讹兽却轻笑:“你猜,摆渡人模糊的脸,是否与你一样?”而所有蜡像馆的蜡面人悄然转动眼珠,流下滚烫的蜡泪——“第三个黎明前,你将加入我们永恒的午夜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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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落的雨,是冷的,黏的,像某种活物垂死的唾液,无声无息地裹住了这座藏在群山褶皱里的古镇。
我叫沈川,是个倒霉的民俗摄影师。说倒霉,是因为那场该死的山体滑坡,冲断了唯一出山的公路,也冲散了我所在的徒步小队。慌乱中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吞没的古道跋涉,直到天色彻底墨黑,才瞧见脚下青黑湿滑的石板路,和两岸影影幢幢、挑着诡异红灯笼的吊脚楼。
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疼。我抹了一把脸,试图看清这片仿佛从时间的另一头直接搬来的地方。没有电线杆,没有信号塔,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潮湿雾气,和一种沉甸甸压在心口的死寂。河水在镇子中间无声流淌,黑黢黢的,映不出一点光,倒像是一条宽阔的、静止的墨迹。
桥头一块歪斜的石碑,刻着两个被苔藓啃噬大半的古字:虫落。
第一夜借宿的人家,是个脸上褶子能夹死苍蝇的老妪,眼皮耷拉着,几乎看不见眼珠。她递给我一碗浑浊的热水,手指枯瘦得像鹰爪,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她不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楼上西头一间窄小的木屋。
木楼梯吱呀作响,每一声都像垂死者的呻吟。推开那扇薄薄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腐木头、厚重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微甜中带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让我胃里一阵翻搅。
房间小得可怜,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桌上一盏小小的油灯,灯焰如豆,不安地跳跃着,将墙壁上扭曲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最让我不舒服的是对面那扇窗——离得太近了,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对面同样一扇雕花木窗。窗纸泛黄,破损处糊着奇怪的暗色纸张,像结了痂的疮口。
疲惫和寒意钻心刺骨。我囫囵吞下几口压缩饼干,和衣倒在冰冷的板床上,听着窗外窸窸窣窣、永无止境的雨声,还有楼下老妪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得可怕的摩擦声,把我从浅眠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吱——嘎——
像是有什么极重、又极僵硬的东西,在极其缓慢地拖动。
心脏猛地一缩,睡意瞬间逃窜干净。我屏住呼吸,听觉在死寂里被无限放大。那声音……来自对面。
鬼使神差地,我赤着脚,冰凉的木地板刺得脚心一激灵。我猫一样挪到窗边,屏息,用手指蘸了点唾沫,极小幅度地,点开了对面窗纸上一个本就破损的小洞。
油灯的光晕从那个小洞漏出去,也将对面的景象,一丝不漏地收了进来。
对面房间里,烛火通明。
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人背对着我的方向,身段窈窕,黑发如瀑。她正坐在一张梳妆台前,姿态优雅地……捧着自己的头。
不,不是捧着。
是拔。
她的双手正以一种非人的角度,抱住那颗美丽的头颅,缓缓地、稳定地向上提拔。脖颈的皮肉被拉长,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但不是流血,而是露出底下一段白森森的、节节相连的脊椎骨!像抽出一条无限长的、精致的项链。
头颅彻底离开了颈子,被那双苍白的手托着,转了过来。
眉目如画,肤光胜雪,正是白天给我开门时那个神色冷淡、却美得惊心的邻居。此刻,她脸上却带着一种极致愉悦又迷离的微笑,美得诡异绝伦。
断裂的脖颈处,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根暗红色的、微微搏动的喉管和食道,软塌塌地垂落下来,末端淅淅沥沥滴着透明的黏液,落入下方一个彩绘的陶盆里。盆中盛着清水,她的头悬在上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满足地半阖着,然后,她开始清洗。
用那垂落的、属于她自己的喉管,如同使用一根灵巧的吸管,啜饮盆中的清水,然后——内部清洗。我甚至能听到细微的水流回荡声,从她头颅内部传来。
“咯——”
一声极轻极满足的喟叹,从她微微开合的红唇间逸出。
我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胃里翻江倒海,酸腐的液体疯狂涌上喉咙。恐惧像一只冰冷粘腻的手,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挤压得它几乎炸开。
飞头蛮!落头民!
那些只在残破古籍和志怪传说里出现的字眼,带着腥臭的、非人的气息,劈头盖脸地砸向我。
我像一尊被冻僵的石像,钉死在冰冷的窗后,眼睁睁看着那美人头愉悦地自我清洁,看着那无头的身体依旧端庄地坐在镜前,手持一把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那垂落的、仍与身体相连的喉管!仿佛那是什么值得呵护的秀发。
视觉和认知上的恐怖冲击,让我四肢百骸都软了。我一寸寸地缩回地面,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牙关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嘚嘚的轻响。
不能出声!绝不能被她发现!
那一夜,后半宿的时间是被拉长的噩梦。对面的细微水声、叹息声、以及脊椎骨节偶尔摩擦的轻响,如同最恶毒的咒语,一遍遍刮擦我的神经。我蜷缩在窗户底下冰冷的阴影里,一动不动,直到窗外墨黑的天色一点点渗入令人不安的灰白。
雨还在下,永无止境。
天光微亮,那窸窣声终于停了。我几乎是爬回床上,用霉味刺鼻的被子死死蒙住头,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但怎么走?公路断了,手机没有信号,这个镇子处处透着邪门。那个老妪,那个飞头的女人,还有镇上那些偶尔在窗后一闪而过的、面无表情的脸……他们会让我走吗?
强烈的求生欲催逼着我。白天!必须趁白天做点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大亮,雨势稍歇,我几乎是滚下楼梯。堂屋里,那个老妪依旧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竹椅上,仿佛一夜未曾动过。她抬起耷拉的眼皮,浑浊的眼珠瞥了我一眼。
“婆婆……请问,出山的路……”我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不像自己的。
老妪的嘴瘪了瘪,发出漏风一样嘶哑的声音:“路?断了哩……山神怒了,不让走……等祭祀吧……等祭祀完了,山神息怒了,就能走了……”
祭祀?什么祭祀?虫落的祭祀?
我猛地想起古籍上关于“虫落”祭祀的只言片语,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要……要等多久?”
“快了……快了……”她不再看我,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用那黑乎乎的指甲抠着椅背上的污垢。
绝望像湿冷的裹尸布,一层层缠上来。我等不了!三天?五天?我可能今晚就会变成对面那个怪物清洗头颅的下一盆水!
我跌跌撞撞地冲出土楼,跑到湿滑的青石街道上。镇子死气沉沉,偶尔有穿着古老服饰的人慢吞吞地走过,眼神空洞,对我这个外乡人视若无睹。我试图向他们打听出路,换来的只有麻木的摇头和迅速关上的门窗。
整个虫落镇,像一座巨大的、活着的坟墓,而我,是那个不小心跌进来的陪葬品。
一整天,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镇口被泥石流彻底掩埋的路段徘徊,徒劳地试图找到一丝缝隙。答案令人绝望。山体滑坡的规模远超想象,巨大的岩石和泥浆混合着折断的树木,将山谷彻底填塞,别说人,就连一只鸟都未必飞得过去。雨水冲刷着泥泞,露出
冷雨浇透了我的外套,寒意钻心。更大的恐惧是,我总能隐约感觉到,身后那些高高低低的吊脚楼里,有无数道视线,冰冷地、粘腻地贴在我的背上。我不敢回头。
黄昏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渲染开来。镇上的红灯笼次第亮起,在那墨黑色的河水上投下蜿蜒扭曲的光带,像一条条淌血的舌头。
我必须回去那栋可怕的木楼。野外的夜晚可能更危险。
就在我失魂落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经过镇子边缘一个废弃的戏台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喂,外乡人。”
那声音极其悦耳,清亮又带着点糯,像裹着蜜糖。
我猛地转头。戏台角落的阴影里,蹲着一个东西。
它长得极其漂亮,眼睛像红宝石,晶莹剔透,嵌在一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脸上,纯真无邪。可它的身体,却分明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毛茸茸的,蹲在那里,前爪还抱着一根啃了一半的草茎。
强烈的违和感让我寒毛倒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你看起不太好哦,”它歪着头,红眼睛滴溜溜地转,充满了关切,“迷路啦?还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
它的语气太自然,太友好,几乎要让人放下戒备。但我注意到,它说话时,三瓣嘴飞快开合,那根草茎在它爪子里以某种诡异的节奏转动着。
“你……是什么?”我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我?”它眨眨眼,一脸无辜,“我是好心人呀。看你吓破了胆,想帮帮你嘛。这个镇子啊,嘿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晚上……特别是,对你这种不小心瞅见了秘密的外乡人。”
它什么都知道!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你能帮我离开?”
“当然能!”它蹦跳了一下,凑近些,身上散发出一股甜腻的、像是过多糖果腐烂后的香气,“没有我讹兽不知道的路,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毕竟,我最喜欢‘帮助’别人了。”
讹兽?传说中那只说谎话的妖怪?
警惕心瞬间拉满。“代价是什么?”
“代价?”讹兽用一只爪子捂住嘴,发出轻快的笑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瞧你说的,多伤感情呀。唔……不过嘛,既然你问了,我确实有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请求。”
它红宝石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纯真无邪的底色里,一丝冰冷的、贪婪的恶意一闪而过。
“我饿了。”它说得很轻巧,仿佛在讨要一根胡萝卜,“给我一点点你的‘真诚’就好。不多,就一点点。反正以后……你说不说真话,也没那么重要了,对吧?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它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眼神变得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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