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井底红绡(上)(2/2)
床上的白容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涣散的神智有瞬间的清明。他看清了胡媚儿眼中那绝非人类的冰冷,以及阿沅和铁柱惊怒焦急的脸。一股寒意陡然从心底窜起,盖过了那蚀骨的迷恋,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胡媚儿缓缓站起身,红衣无风自动,周身开始弥漫出淡淡的、却令人心悸的粉色雾气,那股甜腻的异香陡然变得浓烈刺鼻。
铁柱将火把往前一递,另一只手紧握着一把磨得雪亮的柴刀,挡在阿沅身前,额头上青筋暴起:“村长他们马上就到!你休想害人!”
“村长?”胡媚儿发出一串银铃般,却冰冷刺骨的笑声,“一群血食罢了……正好,祠堂里那位,今日还未饱餐呢……”
话音未落,她身影一晃,竟化作一道红影,快如鬼魅,直扑门口二人!那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带起的阴风瞬间吹得火把明灭不定!
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床上的白容止,望着那扑向阿沅的狰狞红影,眼中最后一丝痴迷彻底破碎,化为极致的恐惧和……一丝痛苦的清明。他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怪响,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床上翻滚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恰好绊了一下那道疾冲的红影。
红影微微一滞。
“快跑!”白容止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喊道。
就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铁柱猛地将火把砸向红影,拉着阿沅疾退到院中,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吼:“来人啊!狐妖杀人啦!祠堂里的妖怪要吃人啦!!”
寂静的夜被这撕心裂肺的呼喊骤然打破。
邻近的屋舍陆续亮起灯火,人声、犬吠声开始嘈杂响起。
那红影在门口显出身形,胡媚儿绝美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骇人的青气,她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白容止,又看向院外越来越多亮起的火把和隐约传来的人声,眼中闪过一丝权衡和极度不甘的暴戾。
最终,她发出一声极其怨毒的、不似人声的尖啸,身形猛地拔地而起,化作一道红光,并非逃向村外,而是直直地射向村北祠堂的方向!
“追!别让她跑了!”有胆大的村民开始叫喊,火把汇聚成流,恐慌而又带着一种被欺骗和压迫后的愤怒,开始向祠堂涌动。
阿沅和铁柱搀扶起几乎虚脱的白容止,混在人群中。白容止weight几乎全部压在他们身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红光消逝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没有人听清他说什么。
只有挨得最近的阿沅,听到那破碎气音里,混杂着无尽的恐惧和一丝解脱般的悲鸣。
“…………祠堂……井……都是……假的……”
那尖啸声并非离去,而是召唤。
胡媚儿所化红光投入祠堂的阴影,如同水滴融入深潭。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息。
旋即——
“咚!!”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源自地心深处的巨响猛地从祠堂地基下传来。大地随之微微一颤。
冲在最前面、举着火把锄头的村民们脚步齐齐一顿,脸上愤怒被惊疑不定取代。
“咚!咚!!”
巨响再次传来,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像是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在地下疯狂撞击着牢笼!祠堂那扇沉重腐朽、贴满封条的木门开始剧烈震颤,上门框簌簌落下灰尘和碎木屑。
“咔……咔嚓……”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清晰可闻。门板上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吼——!!!!”
非人般的咆哮猛地从祠堂内部炸开,不再是模糊的呓语,而是清晰、狂暴、充满了毁灭欲望的嘶吼!那声音刮过所有人的耳膜,像冰冷的锉刀,挫磨着每个人的神经。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从门缝、窗隙、每一个孔隙中汹涌喷出,瞬间弥漫开来。
“天爷啊……那是什么……”有人腿一软,瘫坐在地。
“老祖宗……老祖宗发怒了!”几个林姓老人面色惨白,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不是祖宗!是妖怪!祠堂里关着妖怪!”铁柱嘶声大吼,试图稳住人心,“不能让它出来!”
但他的声音立刻被更恐怖的景象淹没了。
祠堂周围的地面开始拱起、开裂,丝丝缕缕漆黑如墨的雾气从裂缝中钻出,扭曲着升腾,所过之处,荒草瞬间枯黄焦黑。那口被遗忘在村东头的古井,方向陡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凄厉哀嚎,井口血光冲天而起,仿佛井底的所有怨灵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撕碎、榨取!井沿的石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纷纷碎裂。
胡媚儿的身影出现在祠堂屋顶。她不再是那个美艳柔弱的女郎,红衣猎猎,双目赤红,身后隐约有一条巨大的、蓬松的狐尾虚影摇曳。她张开双臂,井口冲出的血光分出一股,如长鲸吸水般涌入她体内。她的气息节节攀升,妖异而恐怖,脸上却浮现出痛苦与狂热交织的扭曲表情。
她在强行抽取井中所有“存粮”,要做最后一搏,加固封印?还是……要助那东西彻底脱困?!
“阻止她!”阿沅指着屋顶尖叫。
但已经晚了。
“轰隆——!!!”
祠堂厚重的木门连同半面砖墙在内,猛地向内爆炸开来!碎木与砖石四溅飞射,烟尘冲天而起。
一个巨大的、完全由浓黑雾气和扭曲阴影构成的“东西”,从破口处猛地挤出!
它没有固定的形状,不断翻滚、蠕动,表面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又不断湮灭。它伸出由怨念和秽气凝聚的、不定形的触手,疯狂抽打着周围的一切。两只空洞的眼眶位置,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鬼火,扫过人群,充满了最原始的饥饿与恶意。
那阴灵,林老太爷所化的恐怖存在,冲破了最后一道束缚!
“血食……新鲜的血肉!!”
它的咆哮化作精神冲击,狠狠撞入每个人的脑海。最前面的两个村民眼神瞬间呆滞,七窍流血,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身体迅速干瘪下去。
恐慌如同瘟疫般炸开!
人群彻底崩溃了,哭喊着,推搡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什么锄头火把,全都丢在了地上。祠堂前的空场瞬间沦为人间地狱。
那阴影巨怪贪婪地吸收着逸散的恐惧,体型似乎又膨胀了几分,更多的触手从本体伸出,抓向奔逃的人群。
胡媚儿站在屋顶,看着下方的混乱和那只脱困的怪物,发出了尖锐的笑声,那笑声却比哭更难听:“……成了……终于……父亲……我们成了!”
父亲?!
正要被铁柱拖着后退的阿沅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向屋顶那状若疯魔的狐仙。
就在这彻底绝望的chaos之中——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亘古的嗡鸣,突兀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祠堂最深处的黑暗中,那片曾经禁锢着黑棺、刻满模糊图案的石壁,此刻那些图案竟逐一亮起微弱却坚定的金色光芒!光芒流转,勾勒出一个巨大、繁复、古老的法阵轮廓。
法阵中央,一道虚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穿着古朴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虚影,面容清癯,眼神悲悯而疲惫。他手中托着一枚光芒黯淡的八卦镜虚影。
虚影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精准地落在那膨胀的阴影怪物和屋顶的狐仙身上,发出一声悠长的、跨越了数百年的叹息。
“……痴儿……孽障……终究……难逃此劫……”
老者虚影将手中的八卦镜缓缓推出。
一道纯净、温和、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金光,如同黎明破开暗夜的第一缕阳光,骤然照亮了这片被邪秽充斥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