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燃灯噬魂(中)(2/2)
借着微弱的光线,我勉强看清,那是一个极其简陋、却让我毛骨悚然的图案——
一个圆圈,里面点了一个黑点。圆圈周围,画着几条扭曲的、如同触手般的线条。
这图案……我见过!
在奶奶那本皮质册子的最后一页,那混乱的涂鸦里,就夹杂着几个类似的符号!
王老栓在画这个?他是什么意思?警告?标记?
他画完这个符号后,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
暮色透过空窗,照亮了他半张脸。
依旧是那张沟壑纵横、青灰色的脸。但这一次,我看清了他那双眼睛!
不再是全然的空洞和麻木!
在那浑浊的、缩小的瞳孔深处,我清晰地看到了一种情绪——极致的、无法言说的痛苦!以及一丝……微弱的、几乎被痛苦淹没的……挣扎!
他看到了我!
我们的目光,隔着空荡的窗口,短暂地交汇了!
他没有喊叫,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动作。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双痛苦挣扎的眼睛里,仿佛有千言万语,却被无形的枷锁牢牢封住。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我凭借口型,依稀辨认出了那两个无声的字:
“快……走……”
紧接着,他眼中那丝挣扎和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恢复了之前那种死水般的空洞和麻木。他不再看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他转过身,像一具真正的提线木偶,迈着僵硬的步伐,无声无息地走出了里间,离开了老屋。
我瘫软在墙根,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
王老栓……他还有意识?!至少在某个瞬间,他挣脱了那种控制?他在向我示警?
那个图案……“快走”……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拿到灯,然后离开!
我再也顾不得腿上的剧痛,手脚并用地从后窗口爬了进去,重重摔在里间的泥地上。顾不上疼痛,我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伸手探入床下,疯狂地拨开那些杂物。
碰到了!那冰冷、滑腻的触感!
我将缚魂灯一把捞了出来,紧紧抱在怀里。它的冰冷透过衣物渗入皮肤,那股诡异的牵引感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抱着自己墓碑的宿命感。
就在这时——
“咚!”
“咚!”
“咚!”
缓慢而沉重的敲门声,从前门传来。
和清晨村长来“请”我时,一模一样!
“阿祈……在里面吗?”
是李二的声音!干涩,平板,毫无人气。
“开门……天黑了……该……点灯了……”
点灯?!
我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彻底黑透。浓墨般的夜色笼罩下来,远处,一点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般,次第亮起!
家家户户门前的缚魂灯……被点燃了!
黑夜降临,亡魂苏醒!
而他们,来找我“点灯”了!
我抱着冰冷刺骨的缚魂灯,蜷缩在奶奶老屋的里间,听着门外那催命般的敲门声,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永不醒来的噩梦深渊。
腿上的伤,怀里的灯,门外的“人”,还有王老栓那无声的警告和痛苦的眼神……
我该往哪里逃?
“咚!”
“咚!”
“咚!”
敲门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规律性,每一次都像是直接敲在我的心脏上。李二那干涩平板的声音在门外回荡,与这死寂的村庄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融入了这片被夜色与鬼火统治的领域。
“阿祈……开门……天黑了……该……点灯了……”
点灯。点我怀里这盏吗?点了之后,我会不会也变成窗外那些眼眶里燃烧绿火、行动僵硬的活尸?还是像册子里说的,魂魄被灯吞噬燃烧,永世不得超生?
恐惧像冰水灌满肺叶,让我无法呼吸。我死死抱住怀里的缚魂灯,它的冰冷几乎要冻结我的指尖。后背紧贴着里间冰冷的土墙,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虚假的安全感。
不能开门!绝对不能!
我屏住呼吸,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门外的李二似乎并不急躁。敲门的节奏依旧,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然后,我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沙沙……沙沙……
是很多双脚在地上拖行的声音。由远及近,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感。
我冒险将眼睛凑到里间门板的缝隙处,向外望去。
堂屋一片漆黑,只有前门门缝底下,隐约透进来几点幽绿的光斑,那是外面村民手中或者眼中散发的光芒。
然而,透过门缝,我看到更多幽绿的光点,正在窗外聚集。
越来越多。
如同夏夜里疯狂的萤火虫,只是这光芒冰冷、死寂,带着浓浓的恶意。它们无声地漂浮着,靠近着,将奶奶的老屋团团围住。
他们来了。不止李二一个。整个村子,夜晚的“居民”,都被吸引过来了。
是因为我怀里的灯?还是因为我这个“身负异数”的活人,成了这片死地中不和谐的焦点?
“阿祈……”
“点灯……”
“出来……”
门外,开始响起其他村民的声音。男人的,女人的,甚至还有孩童那稚嫩却同样毫无感情的嗓音。它们混杂在一起,低语着,重复着“点灯”和“出来”,如同某种邪恶的合唱。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涩痛。我胡乱抹了一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怎么办?躲在这里就是等死!他们迟早会进来!
王老栓那无声的“快走”和痛苦的眼神再次浮现在眼前。他是在警告我今夜的危险?还是指出了某种生路?
生路……在哪里?
后窗!
我猛地扭头看向里间那扇空荡荡的后窗。刚才我就是从那里爬进来的!
顾不上腿上的剧痛,我手脚并用地爬向后窗。然而,就在我即将靠近窗口时,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力量猛地作用在我身上,像是撞进了一张看不见的蛛网!
怀里的缚魂灯骤然变得滚烫!不是火焰的灼热,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之“烫”!
“呃啊!”我闷哼一声,被那股力量弹了回来,重重摔回地上。缚魂灯脱手飞出,在泥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墙角,灯壁上的幽暗光泽似乎流转了一下。
是它!是这盏灯!它不让我离开!
册子上说的“丢不掉”,竟然是这个意思?!它用这种诡异的方式束缚着我!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
“砰!!!”
前门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不再是敲门,而是直接用身体冲撞!薄弱的木门发出痛苦的呻吟,门轴处木屑飞溅!
他们失去耐心了!
我惊恐地看着那扇剧烈震颤的门板,又看了看墙角那盏如同活物的缚魂灯。回去拿灯,可能来不及逃走;不拿灯,且不说能否摆脱它的无形束缚,没有它,我对这诡异的诅咒将一无所知,更是死路一条!
电光火石间,我做出了决定。
我再次扑向墙角,一把将滚烫的缚魂灯捞起,紧紧抱在怀里。与此同时,我目光飞快地扫视里间,寻找任何可能利用的东西。
奶奶的床……柜子……杂物堆……
我的视线定格在墙角那堆破渔网和烂麻绳上。
是地窖的入口?!奶奶以前好像提过,老屋
没有时间犹豫了!
“轰隆——!!!”
前门在一阵更大的撞击声中,轰然洞开!木屑横飞!
幽绿的光芒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堂屋!一个个眼中燃烧鬼火、表情麻木僵硬的村民身影,出现在门口,跨过门槛,踏了进来!
我甚至能看到站在最前面的李二,那张青灰色的脸上,嘴角不自然地向上扯动,露出一个和昨夜奶奶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
“点……灯……”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向我。
我魂飞魄散,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个角落,疯狂地扯开那些渔网和麻绳!
果然!一块四方形的、带着拉环的老旧木制盖板出现在眼前!
“嗬……嗬……”
村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开始向里间涌来!那密密麻麻的、燃烧着绿火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索命的鬼灯!
我猛地拉起地窖盖板!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泥土腥味和陈年腐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抱着灯,想也不想,纵身就跳了下去!
身体在狭窄的通道里急速下坠,后背和手肘不断摩擦着粗糙的土壁,火辣辣地疼。怀里的缚魂灯硌得我胸口生疼。
“噗通!”
仅仅下落了大概两米多,我就重重摔在了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发黑,差点背过气去。左腿的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我几乎晕厥。
我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猛地抬头向上看去。
地窖入口那个方形的光口处,瞬间被幽绿的光芒填满!几张扭曲的、燃烧着鬼火的脸庞挤在入口边缘,空洞而贪婪地“俯视”着下方的我!
他们发现我了!
我连滚带爬地向后退缩,直到后背抵住冰冷潮湿的土壁。地窖很小,不过几个平方,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霉味。除了我跳下来的那个入口,似乎没有其他出路。
完了……瓮中之鳖……
我绝望地闭上眼,等待他们下来抓我。
然而,几秒钟过去了,预想中的跳落声并没有传来。
我颤抖着睁开眼。
那些挤在入口的鬼火脸庞,依旧在那里,死死地盯着我。幽绿的光芒将地窖底部映照得一片惨绿。他们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嗬嗬”声,显得焦躁不安,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他们……不敢下来?
为什么?
我猛地意识到,自从我跳进地窖,怀里的缚魂灯那滚烫的灼烧感就减弱了许多,虽然依旧冰冷,但不再带有那种攻击性的束缚力。
是地窖的原因?这
我艰难地挪动身体,借着入口投下的惨绿微光,仔细打量这个狭小的空间。四面都是夯实的土壁,角落里堆着一些早已腐烂成黑色淤泥的不知名块茎,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不,等等。
在我的脚边,泥地上,似乎刻着什么。
我忍着痛,俯下身,用手拂开表面的浮土和霉斑。
是字。或者说,是符文。和奶奶册子上、王老栓划在地上的图案风格类似,但更加复杂、古老。这些符文以某种规律排列着,遍布我周围的地面,形成了一个残缺的、大约直径一米左右的圆圈,将我勉强护在中央。
而在圆圈外围的土壁上,我也发现了一些模糊的刻痕,像是某种镇压的符咒。
这里……曾经有人布置过?是为了封印什么?还是为了……躲避什么?
难道奶奶知道这地窖的特殊?所以她临终前让我千万别点灯,是否也隐含了万一出事,可以躲到这里来的提示?只是我没来得及领悟?
“嗬啊——!!!”
入口处,一个村民似乎按捺不住,猛地将上半身探了进来,伸出青灰色的手臂,想要抓向我!
然而,就在他的手臂越过入口下方某个无形界限的瞬间——
“滋啦!”
一声轻响,他手臂接触到的空气仿佛荡漾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他手臂上的皮肉如同被强酸腐蚀,瞬间冒出黑烟,发出焦臭!他眼中的鬼火剧烈摇曳,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将手臂缩了回去,惊恐地退开。
其他蠢蠢欲动的村民也瞬间安静下来,只是用那绿油油的鬼火眼瞳,更加怨毒地盯着我,却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果然!这地窖有某种力量在保护!是这些符文的作用!
我瘫坐在符文圈中央,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暂时……安全了。
但能安全多久?这些符文看起来已经非常古老,很多地方都模糊不清,还能支撑多久?天总会亮的,但天亮之后呢?我能逃出这个被诅咒的村子吗?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缚魂灯。它静静地躺着,幽暗的灯壁在绿光映照下,仿佛有暗流涌动。
一切的根源,似乎都指向它,指向那座城隍庙。
王老栓的警示,庙里存在的宣判,奶奶册子的记载……
我必须知道更多。在我被这无尽的恐怖吞噬之前,在我像他们一样变成行尸走肉之前。
我颤抖着,再次掏出了那本皮质册子,借着入口处那令人不适的幽绿光芒,艰难地辨识着奶奶歪扭的字迹和那些混乱的涂鸦。
“灯灭……魂熄……然身不死……受庙堂驱使……”
“唯破庙核心……断其根源……方可解脱……”
破庙核心?庙宇深处那个发出钟声和宣判的存在?
就凭我?一个拖着伤腿、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绝望再次袭来。
但看着册子上那些挣扎的笔迹,想到王老栓那瞬间的痛苦眼神,一股不甘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心底燃起。
我不能放弃。至少,不能像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或者变成外面那些鬼东西的一员。
我抱紧灯和册子,蜷缩在冰冷的符文圈内,听着头顶入口处那些亡魂不甘的嘶吼与徘徊的脚步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生路,一定在某处。在奶奶的记载里,在这个地窖的符文里,或者……在我这个“异数”的身份里。
夜色,还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