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墓守约(上)(2/2)
光环所过之处,那些缠绕勒紧的阴影触须如同被滚水泼洒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尖啸,剧烈扭动着退缩、消融!粘稠的黑暗被强行排开,在他身周营造出一个直径不足一米的、摇曳不定的翠绿光罩。
“呃……啊!”
林墨猛地吸进一口带着浓重土腥和腐坏气息的空气,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瘫在光罩中心,惊魂未定地看着周围。翠绿的光晕之外,是翻涌不休的浓黑,无数扭曲的阴影在其中穿梭咆哮,却一时无法突破这层看似薄弱的光幕。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一片焦黑,皮肉与那枚木质吊坠几乎熔铸在了一起,剧烈的疼痛阵阵传来,但那股源源不断注入体内的清凉生机,又奇异地缓解着这种痛苦,并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精神。
这吊坠……它在保护我?
它不是盟约的信物吗?不是苏婉……或者说那个“存在”的东西吗?
“木……灵……芯……”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识碎片,如同风中残烛,突兀地在他脑海中闪现。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认知,伴随着吊坠传来的清凉感一起涌入。
木灵芯?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光罩外的情况骤变。
“你……竟能驱动‘源核’?!”
苏婉尖利的声音穿透黑暗,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她悬浮在裂缝上方,周身绿光与黑气疯狂交织,原本时而浮现的美貌容颜此刻几乎完全被森白骨骼的虚影覆盖,只有那双燃烧着绿色鬼火的眼眸,死死盯住林墨手中的吊坠,充满了贪婪与暴戾。
“把它……给我!”她尖啸着,双臂一挥。
轰隆——!
地底裂缝中涌出的黑气更加浓烈,那些阴影触须再次凝聚,这一次,它们不再试图缠绕,而是如同无数柄锋利的长矛,从四面八方狠狠刺向翠绿光罩!
噗!噗噗噗!
光罩剧烈地摇曳起来,表面泛起密集的涟漪。翠绿的光芒与漆黑的矛尖激烈对抗,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一次撞击,林墨都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重锤敲击,与吊坠熔铸的掌心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枚“木灵芯”也在他手中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不定。
它撑不了多久!
林墨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疯狂攻击的阴影触须,落在那些因为幽绿光芒爆发而暂时停滞不前的先祖尸骸上。
它们依旧静立着,空洞的眼窝望着这边,但那种受控的僵硬感似乎减弱了些许。是因为“木灵芯”的光芒?还是因为苏婉(或者说控制她的存在)将大部分力量集中到了攻击上?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
他记得刚才用吊坠砸向祖碑时,碑文的变化,以及苏婉那痛苦而愤怒的反应。这“木灵芯”似乎对这片墓园,对这些先祖尸骸,有着某种奇特的克制或影响!
赌一把!
林墨咬紧牙关,无视掌心传来的灼痛和灵魂的震荡,用尽全身力气,将被“木灵芯”绿光包裹的右手,猛地按向身旁冰冷潮湿的地面——按向这片祖碑林的土地!
“以林氏之血……呃啊!”他本能地嘶吼出声,尽管他并不完全理解这呼喊的意义,只是顺着那股涌入体内的清凉生机引导,“唤醒……沉眠的守卫!”
嗡——!
“木灵芯”的光芒骤然炽盛,如同投入干涸河床的清泉,翠绿色的光流以他的手掌为中心,沿着地面那些无形的脉络,瞬间向着四周的墓碑、向着那些静立的先祖尸骸蔓延而去!
光芒流过之处,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一座座刻着“林墨”之名的墓碑,表面开始剥落石粉,那些名字在绿光中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扭曲、跳动。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些先祖尸骸!
它们僵直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空洞的眼窝中,竟一点点亮起了微弱的、与“木灵芯”同源的翠绿色光芒!虽然黯淡,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完全被操控的死寂。
离他最近的那具前清守墓人尸骸,猛地抬起了低垂的头颅,颌骨开合,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却带着截然不同意志的低吼。它猛地转过身,不再是面向林墨,而是挥动干枯的手臂,狠狠砸向一根正刺向光罩的阴影触须!
咔嚓!
阴影触须应声而断,化作黑气消散。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一具,两具,三具……越来越多的先祖尸骸眼中亮起了翠绿光芒,它们动作虽然依旧僵硬,却带着一种复苏的本能,开始攻击那些从裂缝中涌出的阴影触须!它们不再受红衣苏婉的完全控制,反而在“木灵芯”光芒的引导下,成为了对抗黑暗的力量!
“不——!你们这些叛徒!腐朽的躯壳!”苏婉发出愤怒到极致的尖啸,她周身的黑气暴涨,试图重新压制尸骸眼中的绿光,但“木灵芯”提供的能量似乎形成了一种短暂的平衡,让她的控制力大打折扣。
战场瞬间混乱起来。
翠绿的光罩依旧在阴影长矛的密集攻击下摇曳,但压力明显减轻。林墨半跪在光罩中心,剧烈地喘息着,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他,林家的守墓人,竟然在借助先祖的尸骸,对抗着一个貌似苏婉的恐怖存在,以及地底涌出的未知黑暗。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庆幸,掌心的“木灵芯”传来的脉动陡然变得急促而虚弱,输出的翠绿光芒也开始明显黯淡。显然,强行唤醒并支撑这么多先祖尸骸的反抗,对它来说也是巨大的负担。
光罩开始变得稀薄,外围几具刚被唤醒的尸骸眼中的绿光闪烁了几下,有熄灭的迹象。阴影触须的攻击再次变得凶猛。
“呵……呵呵……”悬浮于裂缝之上的苏婉注意到了这一点,发出冰冷而怨毒的笑声,“强弩之末!源核的力量,岂是你一个半死不活的守墓人能完全驾驭的?待你力竭,便是你们彻底湮灭之时!”
林墨的心沉了下去。他感觉到体内的那股清凉生机正在迅速消退,与之相对的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疲惫和灵魂被掏空的虚弱感。
难道……还是不行吗?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淹没的边缘,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那座最高的始祖之碑。在“木灵芯”残余光芒的映照下,碑身上那些之前浮现的、与吊坠纹理相似的古老符号,似乎比周围其他墓碑上的更加清晰、更加……活跃?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自毁性的念头,如同最后的闪电,劈入他混乱的脑海。
这“木灵芯”是“源核”?它与始祖之碑同源?如果……如果不是用它来唤醒尸骸,而是……
他看了一眼周围再次陷入僵持、但明显落于下风的战局,又看了一眼空中那个红衣白骨、气息越来越恐怖的“苏婉”,最后目光定格在始祖之碑上。
没有时间犹豫了!
林墨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咆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弹起,不再是防御,而是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座最高的始祖之碑,猛冲过去!
他将那枚已经与他掌心血肉部分熔合、光芒黯淡的“木灵芯”,连同他整个人的重量和残存的所有意志,狠狠撞向碑身上那些最古老、最核心的扭曲符号!
“以我之血!以我之魂!解开这诅咒!终结这轮回——!”
这一次,没有巨响。
只有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的……
白光。
那白光并非光芒。
它是一种绝对的“无”,是感官的剥夺,是存在本身的短暂湮灭。林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失去了“思考”这一概念。他仿佛化作了一粒尘埃,漂浮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嗡……”
低鸣声首先回归,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他颅骨内震动。
紧接着是触觉。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脸颊传来,他正趴伏在地上。
视觉缓缓恢复,但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醒了过来。
祖碑林依旧在,但一切都不同了。
天空不再是沉郁的黑暗,也没有月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如同极光般流动的暗绿色天幕,缓缓旋转,投下变幻不定的幽光。那些高大的石碑依旧矗立,但碑身上刻着的“林墨”二字,此刻正散发着与天空同源的、呼吸般的微弱绿光。它们不再是死物,更像是一双双监视着这片土地的眼睛。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先祖尸骸。
它们眼中的翠绿光芒稳定了下来,不再攻击阴影触须,也不再理会林墨。它们只是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如同最忠诚的士兵,仰望着暗绿的天幕,或者更准确地说,仰望着天幕之下,那道依旧存在的、涌动着粘稠黑气的地底裂缝。
裂缝本身似乎缩小了一些,但其中散发出的混乱与疯狂意志却更加凝聚、更加清晰。那些阴影触须不再狂乱地挥舞,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缠绕在裂缝边缘,微微摆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苏婉……不,那个红衣的存在,依旧悬浮在裂缝上方。
她的形态发生了可怕的变化。那身鲜艳的红衣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变得灰暗、破败,如同经历了千年的风化。而她裸露在外的部分——脸庞、脖颈、手臂——不再是之前那种在血肉与白骨间切换的状态,而是彻底固定成了一种半腐朽的模样。皮肤是死灰色的,布满龟裂的纹路,隐约可见皮下的森白骨骼,尤其是那只右手,已经完全化作了毫无血肉的枯骨。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两团幽绿的鬼火,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刚刚恢复意识的林墨。
那目光中,愤怒依旧,但更多了一种……惊疑不定,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林墨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虚弱得厉害,身体像是被掏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他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那片焦黑依旧,但与“木灵芯”熔合的感觉消失了。那枚吊坠……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
他感觉到一种奇特的联系,仿佛那“木灵芯”并未离开,而是化作了一股无形的能量,融入了他的血脉,或者更准确地说,与他脚下这片土地,与周围那些发光的墓碑,建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你……做了什么?”红衣存在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那种混合了苏婉声线的清脆空灵,而是变得沙哑、干涩,如同两块枯骨在摩擦,带着一种古老而腐朽的气息。
林墨没有回答,他只是艰难地抬起头,环顾四周。他看到了那些静立的、眼中泛着绿光的先祖尸骸,看到了它们对裂缝和红衣存在的“臣服”姿态,也看到了裂缝中那更加凝实的黑暗。
他明白了。
他刚才那搏命的一撞,并非解开了诅咒,也并非终结了轮回。
他似乎是……触发了什么。
触发了这片墓园,这个盟约,更深层次的……“运行机制”。
“木灵芯”作为“源核”,与始祖之碑结合,并没有带来毁灭或解放,而是将这片祖碑林,或者说,将这场诡异的“大婚仪式”,推入了一个新的、更加危险的阶段。
“仪式……必须继续。”红衣存在沙哑地宣告,她抬起那只完好的、只是布满裂纹的左手,指向林墨,“你的反抗,毫无意义。反而让‘真实’更加饥渴。”
她话音落下,周围那些静立的先祖尸骸,齐刷刷地,将眼中幽绿的光芒投向了林墨!
无形的压力瞬间倍增,比之前的阴影触须更加沉重,那是来自血脉源头的压制,来自历代守墓人意志(尽管已被扭曲)的集体凝视。
林墨感到自己的骨骼在哀鸣,灵魂仿佛要被这无数道目光钉死在地上。
“你……究竟是谁……”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苏婉……在哪里?!”
听到“苏婉”这个名字,红衣存在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鬼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似乎这个名字触动了她某些残存的、不属于她的东西。但很快,那波动就被更深的幽暗吞噬。
“苏婉?”她发出嗬嗬的、如同漏风箱般的笑声,“她是我选择的‘衣钵’,是承载我意志的‘容器’,是连接现世与‘真实’的桥梁。至于我……”
她张开双臂,灰败的红衣在暗绿天幕下舞动,周身散发出与裂缝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不容置疑的恐怖气息。
“我是这片土地的‘守秘人’,是盟约的监督者,是‘真实’的看门狗。你可以称我为——‘墓夫人’。”
墓夫人。
这个名字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林墨的心上。原来,林家世代守护的,并非简单的祖先安息之地,而是囚禁着某种名为“真实”的恐怖存在的监狱?而这位“墓夫人”,就是狱卒?那苏婉……她二十年前的出现,根本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今天,利用他与苏婉的情感,以及他守墓人的血脉,来完成某种加固封印,或者……释放“真实”的仪式?
“为什么……是我……”林墨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因为你的血脉,林墨。”墓夫人用枯骨般的手指轻轻点向他,“林家守墓人的血,是盟约的基石,是启动仪式的‘钥匙’之一。而‘木灵芯’,是另一个‘钥匙’,是稳定通道的‘源核’。只有当钥匙与源核,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由特定的人……心甘情愿,或者至少在极致的情绪波动下结合,仪式才能真正完成。”
心甘情愿?极致的情绪波动?
林墨想起了二十年前与苏婉的恋情,那甜蜜与痛苦交织的回忆。想起了她离开时的绝望,想起了这二十年无尽的等待与坚守。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此刻,为了让他陷入这最深的痛苦与不甘,从而成为仪式的最佳燃料?
好狠毒的算计!
“那场恋爱……也是假的?”他声音颤抖。
墓夫人眼中鬼火闪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那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仪式本应在二十年前,你们情意最浓时完成。可惜,出现了些许……偏差。苏婉那丫头,竟对你动了真情,在最后关头犹豫了,导致仪式中断,我也被迫陷入更深的沉眠,直到今夜,你的执念与她的残念再次共鸣,才将我重新唤醒。”
苏婉……动过真情?她并非完全的傀儡?
这个信息像是一根微弱的火柴,在林墨一片漆黑的内心划亮了一瞬。
但墓夫人接下来的话,立刻将这微光掐灭。
“不过,无妨。拖延了二十年,反而让‘真实’的渴望更加炽烈,让你的执念更加醇厚。如今,源核已在你体内初步激活,与这片土地相连。只差最后一步……”
墓夫人那只白骨右手缓缓抬起,指向地底裂缝。
“献上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与你体内初步融合的源核之力,作为祭品,彻底打开通道,迎接‘真实’的降临。届时,苏婉的残魂或许能在那永恒的真实中,获得一席之地。这,不也是你一直期望的……永不分离吗?”
永不分离?
以这种形式?化为祭品,滋养那令人疯狂的“真实”,而苏婉,也只能以残魂的形式存在?
林墨看着那涌动着混乱与疯狂意志的裂缝,看着周围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先祖尸骸,看着眼前这个半人半鬼、自称“墓夫人”的存在。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混杂着被欺骗、被玩弄、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绝望,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墓园,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祭坛!
他坚守了二十年的爱情,竟然是一个阴毒的骗局!
他林氏一族世代相传的宿命,竟然是作为祭品的轮回!
“不……”他低吼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尽管身体虚弱,尽管灵魂战栗,但他的脊梁却一点点挺直。
他眼中燃烧起与墓夫人截然不同的火焰,那是属于“林墨”这个个体的,不屈的、哪怕螳臂当车也要反抗到底的意志。
“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什么盟约,什么真实!”他死死盯住墓夫人,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把我的婉娘还给我!把属于我的人生还给我!否则……”
他抬起依旧残留着焦黑痕迹的右手,感受着体内那与墓碑、与土地隐隐共鸣的、“木灵芯”残留的力量。
“否则,我就是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毁了你这狗屁仪式!”
他不再是为了生存而挣扎,而是为了作为“林墨”的尊严,为了那段被玷污却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感情,为了打破这令人作呕的宿命!
他主动引动了体内那微弱却顽强的共鸣。
嗡——!
周围几座最近的墓碑,其上的“林墨”二字,绿光骤然变得刺目!那几具对应的先祖尸骸,眼中的绿光也开始剧烈闪烁,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似乎在进行着某种艰难的抗争,想要摆脱墓夫人的控制!
墓夫人眼中的鬼火猛地收缩,显然没料到林墨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竟还能反过来利用初步融合的源核之力影响尸骸。
“冥顽不灵!”她沙哑地怒吼,灰败的红衣无风狂舞,更强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浪潮,压向那些躁动的尸骸,试图重新稳固控制。
同时,地底裂缝中的阴影触须再次躁动起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锁定了林墨。
新一轮的,力量悬殊的对峙,即将开始。
但这一次,林墨的眼神,不再有迷茫和恐惧。
只有与这片囚禁了他一生的墓园,与这扭曲了他一切的命运,血战到底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