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镜冢(下)(2/2)
他不再犹豫,转身冲出办公室,朝着那条通往地下室的黑暗斜坡,义无反顾地冲了下去!
斜坡陡峭而湿滑,黑暗中只能凭借感觉向下滑行。刺骨的寒冷和浓郁的精神污染几乎凝成实质,压迫着他的每一寸皮肤。不知滑了多久,脚下终于触到了坚实的地面。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原本可能是医院的停尸房或者储藏室。空间远比想象中广阔,黑暗中,隐约可见无数高大的、覆盖着白布的架子,如同沉默的墓碑林。
而在空间的中央,没有架子。
那里矗立着一面镜子。
一面巨大无比、几乎触及天花板的镜子。
镜框是某种暗沉的、仿佛浸透了鲜血的木质,雕刻着与镜冢铜镜类似、却更加邪异和令人不安的花纹。镜面不再是铜绿或浑浊,而是如同最深邃的黑夜,内部有无数的光点在闪烁、旋转,如同一个微缩的、疯狂的宇宙。这些光点细看之下,赫然是一个个扭曲、痛苦的人脸!
它就是“锚点”!镜冢力量在现实世界的支点!
林默能感觉到,自己左手的异变、脑海中的噪音、乃至周围空间的扭曲,其源头都指向这面巨大的魔镜!它像一颗丑陋的心脏,正在将镜冢的污秽泵入现实!
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在魔镜前方,站着几个人影。
不是那些蜡质的怪物,而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穿着类似科研人员的白大褂,但白大褂上沾满了污渍和某种暗红色的痕迹。他们围绕着魔镜,手里拿着一些闪烁着不明光芒的仪器,似乎在测量、记录,甚至……引导着什么?
其中一个人似乎察觉到了林默的到来,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者,面容儒雅,但眼神却冰冷而狂热,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啊,又一个‘共鸣者’。”老者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兴奋,“而且……是被源镜深度标记的极品!太好了!我们的‘桥梁’计划,正需要你这样优质的‘材料’!”
材料?桥梁计划?
林默瞬间明白了。这些人不是无辜者!他们在研究这面“锚点”魔镜!他们在主动利用镜冢的力量!那个老人提到的“锚点”,不仅仅是指这面镜子,也可能包括了像他这样被深度标记的“共鸣者”!
他们是镜冢侵蚀现实的帮凶!甚至可能是主导者!
“你们……疯了!”林默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疯?”老者笑了起来,笑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不,我们是先驱!我们在打开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一个由纯粹精神和意识构成的世界!镜冢……不过是那个伟大世界的门槛!”
他挥了挥手,另外几个“研究人员”也转过了身,他们的眼神同样空洞而狂热,缓缓地向林默逼近。他们的手中,拿着的不再是仪器,而是某种闪烁着寒光的、像是手术刀又像是符文刻针的东西。
“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与源镜的连接……将成为我们稳固‘桥梁’最完美的基石!”老者的声音充满了贪婪,“抓住他!”
林默看着那些逼近的、被蛊惑的疯子,又看了看他们身后那面如同深渊入口般的魔镜,以及魔镜中无数疯狂闪烁、哀嚎的人脸。
左手传来的冰冷和剧痛达到了顶点,脑海中的噪音几乎要撑爆他的头颅。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但他没有后退。
他猛地将背包扯到胸前,撕开胶袋,掏出了那块一直带在身边的、来自镜冢的青铜镜碎片!
碎片在他手中微微震动,与中央那面魔镜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既然无路可逃……
那就毁了这“锚点”!毁了这桥梁!哪怕同归于尽!
他将残存的所有意志,所有对生的渴望,所有被欺骗、被追捕、被当作“材料”的愤怒,全部灌注到左手——那只已被源镜力量深度侵蚀、几乎不属于他自己的手臂——然后,握着那块滚烫的碎片,如同扑火的飞蛾,向着那面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魔镜,决绝地冲了过去!
“拦住他!”老者发出了惊怒的尖叫!
魔镜中的无数人脸,也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充满恐惧和愤怒的尖啸!
黑暗,裹挟着最终审判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默的冲锋,如同投向炼狱的火把,划破了地下停尸房凝滞的黑暗。
他左手紧握那块滚烫的青铜镜碎片,灰白与黑色脉络交织的手臂此刻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柄承载着源镜诅咒与自身决绝意志的利刃。脑海中亿万镜灵的尖啸、左臂深入骨髓的冰刺剧痛、以及对那些疯狂研究者的愤怒,混合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推动着他,义无反顾地撞向那面搏动着的、如同活物心脏的巨大魔镜!
“不——!”白发老者的尖叫声扭曲变形,充满了计划被打断的惊怒。
那几个逼近的研究人员脸上狂热的笑容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面对失控力量的极致恐惧。他们试图阻拦,但林默的速度太快,决绝的气势太盛,他们手中的古怪器械尚未举起,那道燃烧着绝望火焰的身影已经与他们擦肩而过!
魔镜似乎感知到了致命的威胁。镜面中央那旋转的、由无数痛苦面孔构成的微型宇宙骤然加速,光芒变得刺目而混乱,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吸力爆发出来,不再是拉扯魂魄,而是要将他整个存在彻底吞噬、碾碎!
林默感到自己的皮肤、肌肉、骨骼都在发出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分解成最基本的粒子,投入那片永恒的疯狂。意识在庞大的压力下开始模糊,视野边缘被纯粹的黑暗迅速侵蚀。
但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刹那,他紧握着碎片的左手,猛地刺入了那片光芒与黑暗交织的镜面!
没有坚硬的触感,没有破碎的声响。
只有……湮灭。
仿佛两个同源却相斥的宇宙边界发生了最直接的碰撞。
“轰————————!!!!!!!”
无法用任何世间声音形容的巨响,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在林默的感知中炸开!那不是声音,是规则的哀鸣,是维度的崩塌!
以他的左手和魔镜的接触点为中心,一道无法形容的、混合着苍白、漆黑与猩红色的能量冲击呈球形猛地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是那几个研究人员。他们的身体在被冲击波扫过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迅速融化、扭曲,不是变成灰烬,而是化作一道道半透明的、惨叫着的精神残影,被后方崩塌的魔镜产生的巨大吸力瞬间扯碎、吞噬!
白发老者离得稍远,他脸上那狂热的笑容尚未褪去,就凝固成了一个极致惊恐的表情。他徒劳地张开嘴,似乎想吟诵什么咒文,但冲击波毫无阻碍地掠过他的身体。他的金丝眼镜瞬间汽化,眼球在眼眶中爆开,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四分五裂,但飞溅出的并非血肉,而是同样化作了纷乱的精神流光,被吸入了那片正在崩溃的混沌中心!
整个地下空间剧烈震动,如同发生了十级地震!头顶的混凝土穹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大块的水泥和钢筋如同暴雨般砸落!那些覆盖着白布的架子东倒西歪,被冲击波撕成碎片,连同上面可能存在的、早已异化的“存货”一起,被卷入能量风暴的中心!
林默处于风暴的最中心。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撕碎。左手与魔镜接触的部分,碎片、他的手臂、魔镜的本体,正在发生着一种无法理解的相互湮灭。源镜的冰冷意志、镜冢积累千年的疯狂怨念、守墓人权柄的碎片、他自身不甘的灵魂……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毁灭性的交汇点沸腾、对冲、湮灭!
他看到了光。不是希望之光,而是宇宙诞生之初、万物归墟之末的、纯粹的能量之光。
他听到了声音。不是镜灵的尖啸,而是时空结构本身被强行扭曲、撕裂发出的、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悲鸣。
他感觉自己正在变成虚无,又仿佛在融入一切。
魔镜镜面上那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在极致的痛苦和某种即将到来的、扭曲的“解放”中,发出了最后一声混合着绝望与狂喜的、震彻灵魂的呐喊,然后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接连破碎、消散!
巨大的镜框开始崩裂,那暗沉如血的木质化为齑粉,雕刻的邪异花纹如同活物般挣扎扭动,最终也归于沉寂。
崩塌在加速。
林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毁灭的洪流中载沉载浮。他仿佛看到了那条连接镜冢与此世的、不稳定的“桥梁”,正在他眼前寸寸断裂,无数依附于其上的、试图渗透现实的镜灵碎片,如同被切断绳索的攀岩者,哀嚎着坠向无尽的虚空乱流。
成功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星,在他即将彻底黑暗的意识中闪烁了一下。
代价呢?
他感觉到了左臂的彻底消失,不是断裂,而是从存在层面上被抹除。那蔓延的灰白色和黑色脉络,如同退潮般,从他肩膀处开始消散,但随之而来的并非轻松,而是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无法形容的空洞和剧痛。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那些被源镜标记、被镜冢力量侵蚀过的部分——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作为“林默”存在的某些本质,也正在被这毁灭的漩涡强行剥离、抽走!
不——!
他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却无法阻止这“代价”的支付。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彻底崩碎、化作漫天飞舞的苍白光点和黑暗碎屑的魔镜,以及整个地下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捏、塌陷的末日场景。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与寂静。
……
仿佛过去了永恒,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痛了林默的眼睑。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冰冷的、潮湿的水泥地上。周围是断裂的钢筋、破碎的混凝土块和厚厚的灰尘。头顶上方,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窟窿,可以看到灰蒙蒙的天空,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冰冷,却带着真实世界的触感。
他……回来了?
不是在医院的地下,而是在一片建筑物的废墟之上。这里似乎是那栋旧医院主体建筑倒塌后形成的瓦砾堆。
他试图动弹,浑身传来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左肩以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艰难地偏过头,看向自己的左臂——那里只剩下一个极其平整的、被某种力量完美“封口”的断口,没有鲜血,没有骨头茬子,皮肤苍白,像是很久以前就失去了这条手臂。
脑海中,那持续不断的低语和尖啸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大脑被掏空后的疲惫和嗡鸣。左肩断口处也不再冰冷刺痛,只有一种麻木的空洞感。
他支付了代价。左臂,以及……更多。
他挣扎着,用仅存的右手支撑起身体,靠在旁边一块巨大的水泥构件上,茫然地环顾四周。
废墟,雨水,阴沉的天空。远处传来了警笛声、救援车辆的轰鸣声,以及人群隐约的喧哗。现实世界的声音,熟悉,却又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
镜冢……魔镜……那些研究者……一切都结束了吗?
“锚点”被摧毁,“桥梁”被斩断。现实的扭曲是否在恢复?那些渗透过来的影响,是否随着“锚点”的毁灭而消退?
他不知道。他只觉得无比的疲惫,灵魂像是被洗劫一空。
雨水中,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想要抹去脸上的水渍。
动作做到一半,却僵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一滩因为地势而形成的、浑浊的积水洼上。
积水映照出灰蒙蒙的天空,以及他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空荡荡的左袖管……
一切正常。
除了……
在那倒影的瞳孔最深处,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丝非人的、冰冷的、如同打磨过的金属般的光泽。
一闪而逝,快得仿佛是错觉。
林默的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他死死地盯着水洼中的倒影,倒影也静静地“看”着他。
雨滴落下,在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扭曲了映象,也模糊了那一闪而过的异状。
是错觉吗?
还是……源镜的标记,并未随着“锚点”的毁灭而完全清除?那场毁灭性的湮灭,是否将某种更本质、更隐蔽的东西,如同无法根除的病毒,植入了他的灵魂深处?那被抽走的“代价”,是否也包括了他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某些东西?
镜冢或许暂时退却,现实的危机或许暂时解除。
但他呢?
林默靠在冰冷的水泥块上,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巨大的空洞和那一丝若有若无、蛰伏在灵魂深处的冰冷。
战斗结束了。
或者说,一场战争结束了。
但另一场更加漫长、更加绝望的战争,似乎……才刚刚在他体内揭开序幕。
废墟之上,雨一直下。警笛声由远及近,现实世界的救援正在到来。
而林默,这个失去了左臂、支付了未知代价、瞳孔深处可能隐藏着非人之物的幸存者,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时间角落的、残缺的雕像。
他的未来,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无法预测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