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入世第一针,风起于青萍之末(2/2)
烧个屁!涪翁抄起药杵敲了敲石桌,把门窗打开通风,艾草在屋里熏半个时辰,比烧屋强百倍!他扫过人群里几个攥着火把的汉子,谁要敢烧房,先问问我这针答不答应。
汉子们缩了缩脖子,火把地灭了几个。
接下来三日,草棚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程高守着药锅,额前碎发全被蒸汽浸得贴在脸上,手腕挥药铲挥得发酸;王二狗背着药篓挨家挨户送药,鞋帮子磨破了,脚底起了泡,见人就喊趁热喝;涪翁则拎着药囊穿梭在病户之间,赤针在他指缝间翻飞,扎通肺,扎足三里固脾,扎散邪,直扎得满手是汗。
第三日晌午,吴县令的官轿停在草棚前。
他掀帘下来时,官服前襟沾了草屑,哪还有前日的矜持:本县今早去了西头村,刘屠户家小子能喝稀粥了,李寡妇家囡囡不抽了......他盯着涪翁发皱的布衫,先生这手防疫,比太医院的《疫疠论》还周全。
涪翁正给最后一个病童扎针,头也不抬:太医院的书在书架子上,我的法子在泥里。
吴县令也不恼,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本县让人去郡城买了新米,还有两坛黄酒——先生莫嫌薄。他压低声音,昨日郡里快马传来消息,说邻县也有热症,太守正急得跳脚呢。
涪翁的手顿了顿。
他望着远处江面上未散的青雾,突然想起前日给秀秀扎针时,那黑血里隐约浮着些细如发丝的虫。
当夜,草棚外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
涪翁刚给程高讲完针引疫毒的要诀,就听见篱笆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程高抄起赤针就要冲出去,被涪翁按住手腕:别急。
来的是个戴斗笠的人,身形瘦小,往门槛上一蹲,从怀里摸出封信:太常属官让我捎的。话音未落,人已翻出篱笆,消失在夜色里。
程高凑过去看,就见信纸上盖着朱红大印,写着:闻涪水有隐医,针术通神。
新朝将设医政司,广纳良才,若肯出山,当以博士待之。
博士?涪翁嗤笑一声,手指摩挲着信角,王莽篡汉才三年,倒学会学官那套拉拢人了。他抬头时,月光正照在胸前,医道传承印的纹路在布衫下若隐若现——那是收程高为徒时浮现的第一枚古印,此刻正微微发烫。
程高犹豫着开口:师父,若能借医政司......
涪翁把信折成小方块,当年我在天禄阁校书,王莽为篡汉,把《七略》里不利于他的篇章全烧了。
现在他要设医政司,怕不是想把医道也变成他的刀。他将信塞进瓦罐,埋在草棚角落,但......
程高望着师父皱起的眉。
他跟了三年,从未见师父这般犹豫——上次见他这样,还是在天禄阁火场里,望着被烧了一半的《黄帝内经》残卷。
后半夜,涪翁独自坐在江边。
北斗星挂在山尖,像把锈了的勺子。
他摸出怀里的黄针,那是他当年在宫廷时,太医院院首亲赐的,说是得黄针者,可通天地气血。
此刻针身微微震颤,像是在应和他的心跳。
若不出山,《针经》残卷难全;若出山......他望着江对岸的方向,那里是蜀郡,是他当年校书时结识的老友所在之地,或许该先去蜀郡。他轻声自语,赵仲玄那老头,说不定藏着当年没被烧的医简。
江风掀起他的布衫,远处传来雄鸡打鸣。
涪翁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泥,转身往草棚走——程高和王二狗的鼾声正从草棚里飘出来,混着艾草的香气,在晨雾里散得很远。
他推开门时,程高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师父,明日......
明日收拾行装。涪翁从梁上取下个旧包袱,我们去蜀郡。
程高一下子清醒了:蜀郡?
找个人,查点事。涪翁把黄针别进包袱夹层,顺便......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嘴角勾出抹笑,看看这新朝的医政司,到底是个什么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