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奠基与余波(2/2)
“其四,”他略作停顿,补充了一个令村民们颇觉新奇的要点,“待过几日,肿势渐消,孩子精神稍复,要引导他活动未伤的手指,徐徐握拳、张开。肩关节亦可轻微活动。否则,待骨愈之后,臂膀僵硬,功能尽失,亦是憾事。”
每一项嘱咐,他都阐明了缘由,务使张老汉既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这般详尽与负责,与王婆子那种“返家静养,听天由命”的含糊其辞,不啻天渊之别。
态度的彻底转变于此刻尘埃落定。张老汉凝视着安然入睡的爱子,聆听着凌云条理分明、充满关切的叮嘱,这个不久前还对他厉声威胁的粗豪汉子,眼眶骤然通红。他猛地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沾满尘泥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凌云的手腕,力道之大,令凌云微微蹙眉。他声音哽咽,带着颤抖,几乎是语无伦次:
“神医!恩公!您……您真是华佗再世,活菩萨临凡啊!俺张有田……俺这张笨嘴……先前……先前俺混账!您千万海涵!从今往后,您就是俺老张家再生父母!俺这条贱命,俺家虎子的命,都是您给的!但有驱策,刀山火海,俺若皱一下眉头,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先前的威胁、猜疑,早已抛至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发自肺腑、近乎顶礼的感激。这般朴拙炽热的感恩,远比金银更显沉重。
王婆子的溃败与村民的敬畏则构成了院墙内外另一番光景。王婆子眼睁睁看着自家“权威”土崩瓦解,那张涂满油彩的脸青白交错,在村民们逐渐从震惊中回神、投来的异样、鄙夷乃至愤慨的目光中,她如坐针毡,无地自容。她恶狠狠地剜了凌云一眼,目光怨毒,随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老猫,缩颈塌肩,灰溜溜地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遁走了,连那吃饭家伙的铃铛符纸都弃之不顾。她的仓皇溃逃,象征着旧有愚昧秩序在此地的轰然倒塌。
而村民们,则自发地、小心翼翼地围拢上前。他们不再喧哗,看向凌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有敬畏,恍若瞻仰显圣的神只;有好奇,对他那神乎其技的手段充满探究;更有一丝急于弥补先前冒犯的讨好之意。先前掷石子的顽童,早已匿迹。妇人们窃窃私语,声调中满是惊叹。凌云的形象,遂由一个需靠小恩小惠方能换取些许好感的“外乡郎中”,一跃成为能“断骨续接”、“起死回生”的“奇人”、“神医”。
凌云缓缓将手腕从张老汉那因激动而青筋毕露的双手中抽出,轻轻活动了一下。直至此刻,一股强烈的疲惫感才如潮水般席卷周身,几乎令他步履虚浮。方才全神贯注的救治,耗损了他巨大的心神与体能。额间早已密布汗珠,后背衣衫亦被冷汗浸透。
他望着眼前感激涕零的张老汉,环视周遭眼神敬畏的乡民,再看一眼沉沉睡去的虎子,心中并无多少狂喜,唯有一份如释重负的宁静。他知晓,这一仗,他赢了。赢得干净利落,赢得无可指摘。他不仅从阎王爷手中抢回了一个孩子的未来,更是在张家屯这片土地上,凭着实打实的医术,为自家奠定了一块沉甸甸的基石。
“老丈,”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孩子需静养。凌某也倦了,需觅一处歇脚。”他婉拒了张老汉当即要杀鸡宰羊、设宴酬谢的盛情。
张老汉一怔,旋即恍然,忙不迭道:“有有有!恩公若不嫌弃,就住俺家!厢房虽简陋,却可遮风避雨!俺这便让婆娘收拾出来!”
凌云微微颔首,未再推辞。他深知,适时接受对方的好意,亦是安抚与融入的一种姿态。
他抬眼望去,夕阳余晖将整个张家屯染作温暖的橘红。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切似复归平静,然一切已悄然不同。信任的坚冰既破,敬畏的种子已播。真正的变局,如同这悄然漫上的暮色,方兴未艾。他的前路,也终于从那荆棘遍地的荒野,踏上了一段虽仍坎坷,却已见人烟与希望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