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家族为重:血诏难书掩惊雷(1/2)
廷尉府正堂的灯火,亮得有些惨白。巨大的青铜灯树上,数十支手臂粗的牛油烛熊熊燃烧,吞吐着明亮的火焰,将堂内每一寸空间都照得纤毫毕露,却驱不散那弥漫在梁柱间的、深入骨髓的阴寒。
霍光端坐于主位之上。他换上了一身玄色深衣,外罩素纱禅衣,一丝不苟,连每一道褶皱都透着刻意的整肃。花白的发髻用一根古朴的墨玉簪紧紧束住,衬得那张脸愈发削瘦,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挺直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于定国垂手肃立在下首。这位以“持重老成”着称的廷尉正,此刻额角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光。他身上的绛色官袍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威仪,显得有些空荡。
“廷尉正。”霍光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稳,但这平静之下,却蕴含着沉重压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于定国紧绷的神经上。“椒房一案,人犯淳于衍狱中自戕,证物药罐失火焚毁。此案,当如何具结?”
于定国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口滚烫的沙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回禀大将军。人犯淳于衍,畏罪自尽,死无对证。关键证物药罐,因看守不慎,引燃证物房,已成灰烬……此乃天灾人祸,非人力所能挽回。”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霍光的脸色,又迅速垂下,“依……依现有旁证,淳于衍曾因琐事遭椒房殿掌事宫人责罚,怀恨在心……其夫又因盗取羽林军械下狱,心怀怨怼……故,故趁皇后产后体虚,伺机投毒,挟怨报复,谋害国母!此……此乃唯一合乎情理之推断。”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他将早已在袖中捏得汗湿的、那份由廷尉府最老练的刀笔吏精心炮制、反复推敲过的结案卷宗,双手高举过头顶,呈向霍光。那卷沉甸甸的简牍,此刻在他手中重若千钧,仿佛承载着整个霍氏乃至他自己身家性命的重量。
霍光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缓缓扫过于定国汗湿的额头、颤抖的双手,最后落在那卷散发着新鲜墨臭的简牍上。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
良久,霍光缓缓伸出了手。
那只手,枯瘦,指节分明,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在惨白灯光下清晰可见。它伸向那卷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简牍,动作看似平稳,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竹简边缘的刹那,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极其细微的颤抖,如同蜻蜓点过水面,稍纵即逝,却被霍光强行压制下去。他终于接过了卷宗。
卷轴在手中展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霍光垂眸,目光落在那些工整严谨、引经据典、层层递进、最终将一切罪责牢牢钉死在“怀恨挟怨的医女淳于衍”身上的字句上。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眼底,灼烧着他的神经。他看得极慢,极其仔细,仿佛在研读一部深奥的兵书。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张精心雕琢的玉石面具,唯有那深陷眼窝的眸子里,翻涌着外人无法窥见的惊涛骇浪——那是被强行镇压的狂怒,是对自身选择的巨大荒谬感的冰冷嘲弄,是看着自己毕生秉持的“法度”被亲手扭曲、践踏的锥心之痛!
“嗯。”霍光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单音。他将卷宗轻轻放回案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那声音在死寂的堂中异常清晰。“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钝刀割着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滞涩感。“‘怀恨挟怨,谋害国母’……定性,尚算公允。”
于定国闻言,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了一丝,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后背的冷汗似乎也凉了几分。他几乎要吐出一口长气。
然而,霍光的手指,却突然点在了卷宗末尾、关于证物药罐失火焚毁的那一行字上。指尖冰冷,如同寒铁。
“然,”霍光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原上刮起的寒风,瞬间将于定国刚升起的一丝侥幸彻底冻结!“药罐失火一节,语焉不详!看守何人?因何失慎?火从何起?可有旁证?如此重大疏漏,岂能一句‘天灾人祸’便轻轻揭过?此乃渎职!乃欺君!”他的目光如电,猛地射向于定国,“当严查看守吏员!依律重处!以儆效尤!”
于定国刚刚松弛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到极致!额头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他明白,这是大将军要“丢卒保车”,更是要将这唯一的破绽彻底钉死,用几个微不足道的看守吏的性命和前途,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也堵住宣帝可能深究的最后一丝缝隙!他连忙躬身,声音带着惶恐:“大将军明鉴!是下官疏忽!下官……下官即刻严查当值吏员!定当……定当以渎职失察、玩忽职守之罪,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霍光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案头那卷散发着墨臭的卷宗上,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刻进灵魂深处,也刻上永恒的耻辱烙印。他缓缓伸出手,拿起了案头那枚冰冷的、沉重的龟钮铜印。
青铜铸造的印钮,是一只蜷伏的巨龟,龟甲上的纹路在烛光下清晰可见,象征着律法的厚重与不可撼动。印身冰凉刺骨,寒意顺着指尖直透心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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