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稚子下井显勇慧.严父拒聘守本真(2/2)
永海又挑了几本烧得轻些的,紧紧抱在怀里,怀里像揣了团火,暖烘烘的。
跟着他爹往家走,姬忠楜边走边骂:
“你个憨货!放着好东西不要,捡些破烂!那布做件褂子,能穿好几年!”
永海却不吭声,只是把本子抱得更紧了,小胳膊勒得发酸,也舍不得松。
那些硬壳本,后来被他用了好久,用毛笔写,用铅笔写,写满了字。
弟妹们又接着用,正面写完写反面,直到纸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瓤,还舍不得扔。
那焦糊味,仿佛也浸进了字里行间,成了他心里头一点执拗的念想。
提醒着他,字得写在纸上,才能立得住,人也一样,得站得稳,才能走到河东去。
这事没过几天,公社广播站真的播了。
大喇叭挂在村头的老槐树上,“滋滋”响了几声,像蚊子叫,就传出播音员的声音,字正腔圆的。
说福缘公社有个叫姬永海的娃,勇敢下井抢救国家财产,还只要几本破本子学习,是个爱学习、爱集体的好榜样。
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了小姬庄有这么个娃。
广播响的时候,永海正在院子里帮娘喂猪,听见自己的名字,脸“腾”地就红了,手里的猪食瓢差点掉猪圈里,溅一身猪食。
他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耳朵竖得像兔子,生怕漏听一个字。
这是他头一回当“英雄”,虽然不像雷锋那么大本事,但也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能做点啥了。
能让别人都知道他的名字,知道小姬庄有个姬永海。
姬忠楜听着广播,吧嗒着旱烟,没说话,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映着他脸上的褶子,像地里的田埂。
只是看永海的眼神,软了些,像化了点的冻泥,不再是硬邦邦的,带着点说不清的意思。
这年夏天,日头毒得很,晒得地里的玉米叶子都打了卷,像被烫过的头发。
公社有了个新动静,像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水塘,溅起一圈圈涟漪。
姬家集中学要招个炊事员,在编的,吃公家饭,每月有工资,还能分点粮票,这在庄户人眼里,可是天大的好事,比天上掉馅饼还稀罕。
公社领导想起了姬忠楜,他做饭手艺好,尤其那大锅饭,蒸得香,熬得烂,全公社都有名。
上次公社开大会,一百多号人吃饭,就他一个人掌勺,菜做得香,饭蒸得熟,连县上来的干部都夸,说比县招待所的还强。
领导找到姬忠楜,在田埂上,他正挥着锄头薅草,汗珠子掉在地上,砸出个小坑,瞬间就没了。
“忠楜,去中学做饭吧,比在队里挣工分强,还能顾着家。”
领导拍着他的肩膀,笑得很实在,像自家亲戚。
姬忠楜心里头不是不动。
去中学当炊事员,那可是“吃公家饭”,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比在地里刨食强多了。
巧女都十一了,懂事,永海七岁,也能帮着干点活,
他要是去了中学,每月有工资,还能分粮票,家里能松快不少,娃们也能多吃口饱饭,不用总喝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
可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叽叽喳喳的,像在嘲笑他。
看着月亮在天上走,把树影拉得老长,心里像被啥揪着,疼得慌。
他种了一辈子地,摸透了地里的脾气,啥时候种啥,啥时候收啥,闭着眼睛都知道。
那亩二分地,像他身上的肉,割下来疼。
去了中学,就离这土地远了,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不踏实。
再说,家里这么多娃,昊文兰身体又不好,头晕的毛病时好时坏,说晕就晕,他走了,地里的活谁干?
队里的工分咋挣?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昊文兰看出他的心思,夜里劝他,手里纳着鞋底,线穿过厚厚的袼褙,发出“哧啦哧啦”的声响,像在拉二胡。
“去呗,是好事。娃们将来上学,也能有个照应。”
她的声音很轻,像棉花飘在风里。
姬忠楜叹口气,烟锅在炕沿上磕了磕,火星掉在地上,灭了。
“我走了,家里咋办?你这身子骨……”
“我能撑住。”
昊文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子劲,像地里的芦苇,看着软,实则韧得很。
“娃们也能搭把手了,巧女能帮着做饭,永海也能放牛了。”
姬忠楜琢磨了好几天,烟袋锅都快熬干了,一锅接一锅地抽。
最终他去找公社领导,在公社大院门口,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像做错事的娃。
“领导,我谢您好意,可我走不开。
家里离不开,地里也离不开。
我姬忠楜这一辈子有田种,有饭吃,身在河西,心立河东。
我将培养我的儿女们身心皆立河东!让他们去闯更广阔的天地!”
领导叹着气,摇摇头:
“你呀,就是个土命!
但有这样为家奉献的父亲,为儿女放弃享受的姿态。
临到你的儿女们撑家立业时,一定会有大作为!”
这话像根针,扎在姬忠楜心上,有点疼,又有点说不清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