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薪火相传明世路.舟楫共济渡河西(1/2)
月光似水银,沉沉泼进姬家低矮的堂屋,凝在土墙上那张画着红太阳的旧年历上。
姬忠楜佝偻着腰,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就着油灯豆大的光,把皱巴巴的工分本摊在张脚床边上的小木桌上。
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他伸出粗粝如树根的手指,蘸了唾沫,一行行点数着那些歪扭的数字:
“忠楜…十分…永海…四分…永兰…三分…”
声音低哑,如同秋风吹过干枯的芦苇丛。
每一分都是汗珠子摔八瓣从南三河畔的泥土里抠出来的。
九个名字,九张嘴,像九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肩上。
灯影在他脸上跳跃,那浑浊的眼底,映着油灯昏黄的光,也映着沉甸甸的生机。
“娘,”
昊文兰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虚弱的喘气声,像漏了气的风箱。
“别让永英点灯熬油了,费灯油哩。”
“让她看!”
虞玉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落地。
“认得字,将来才能把工分算得明明白白,不吃哑巴亏!咱家这账,不能糊涂一辈子!”
她坐在炕沿阴影里,拐杖倚在腿边,目光却越过堂屋,落在西厢房透出的一线微光上,那是二孙女永英在温习功课。
老太太的思绪溯着南三河的浊流,猛地扎回了解放前那些黑沉沉的年月。
那时她才三十出头,男人因肺病撒手人寰,留下三个没成年的孩子,最大的忠楜也才十岁。
日子苦得像黄连根泡的水,村里人都说,我们穷就穷在没田地,苦就苦在不识字。
没田地,一年到头人替人忙,不识字年复一年被人欺。
可眼下一天三顿饱饭都顾不上,哪有给娃念书识字的念想。
尤其是女娃子,早点找个婆家换点口粮是正经。
可她虞玉兰偏不信这个邪!她眼前晃动着镇上粮行伙计拨算盘时那副居高临下的嘴脸。
自家辛苦一年打下的几斗粮食,硬是被算盘珠子三拨两拨克扣去大半。
她攥着空瘪的粮袋,指甲掐进掌心,一股血性直冲脑门——
不认字,不读书,连自己的血汗都守不住,世世代代就得被人踩在泥地里!
共产党坐了江山,村里刚办起识字班,虞玉兰咬着牙,顶着风言风语,把大闺女忠兰和二闺女忠云,两个黄毛丫头,硬是塞了进去!
油灯下,她看着女儿们笨拙地握着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画着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仿佛在描画着一条通往“河东”的秘径。
后来呢?大女儿忠兰,识了字,嫁了部队上的军官丁大柱,去了东北农垦,成了新中国最早开上“东方红”拖拉机的女将。
那英姿飒爽的模样,据说还上了印着拖拉机的人民币图案!
二女儿忠云,识了字,嫁了县银行的干部,自己也能打算盘记账,彻底跳出了南三河边刨食的命!
读书,识字,这就是那把能撬开河西穷困枷锁的钥匙!
她虞玉兰,用自己骨头缝里榨出来的力气,把女儿们托举到了“河东”的地界。
如今,这把钥匙,必须攥在孙子孙女们的手里!
堂屋里,姬忠楜还在费力地核对工分。
昊文兰挪着虚弱的步子出来,轻轻从他手中抽过那本子,指腹摩挲着那些墨迹:
“他爹,别数了。
工分是死的,人是活的。
孩子们多识几个字,这账本上的数字,将来才能活络起来。”
她声音不高,却像南三河深沉的潜流,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姬忠楜抬头,望着妻子在油灯下显得格外清瘦却异常坚毅的脸,浑浊的眼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那叹息里,是默认,也是依靠。
这个家航行的舵,从来都稳稳掌在昊文兰手中。
村东头小学校那口破铁钟“当当当”地敲响时,姬永海刚把最后半筐粪倒进生产队那巨大的、蒸腾着热气的粪堆里。
汗水像小河一样在他黝黑的脊背上流淌,混合着浓烈的粪土腥臊。
他胡乱抹了把脸,抓起扔在草垛旁的书包,拔腿就往家跑。
刚跑到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外,就听见母亲昊文兰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穿透土坯墙:
“姬永洲!你给我站直喽!”
院子里,暮色四合。
十岁的永洲像根被霜打蔫的小葱,耷拉着脑袋,两只沾满泥巴的赤脚不安地搓着地上的土。
他旁边,扔着一个用破布缝的、瘪瘪的书包。
昊文兰站在当院,脸色在昏暗中显得铁青,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烧着的炭火。
她刚从自留地拖着病体回来,裤脚还沾着泥。
“说!书包里的学费钱呢?那五毛钱!”
昊文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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