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奋臂淤泥争半绩.埋头真知证初心(2/2)
身体的疲惫和感官的折磨像汹涌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
每当这时,他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昨夜昏黄油灯下,母亲昊文兰那张苍白却坚毅如铁的脸,还有她的话语,字字千钧,压在他的脊梁上:
“踩着我们这副老骨头的肩膀,也得把这条路蹚宽了!”
这意念像一根无形的钉子,把他牢牢钉在这片散发着恶臭的黑泥里,支撑着他榨干筋骨里的最后一丝气力,将沉重的钉耙一次次插入、撬动、拖拽。
日头终于磨磨蹭蹭地爬到了天顶,吝啬地洒下一点稀薄的暖意,驱不散河岸的湿冷。
老队长那破锣嗓子再次响起:“歇晌——吃饭——”
这声吆喝如同特赦令。
姬忠年第一个扔掉手里那根象征性拿着的扁担,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揉着根本没怎么用力的手腕,凑到父亲姬家苃身边,眼巴巴地看着父亲从怀里掏出一个裹了好几层油纸的粗粮饭团子。
姬家茇默默地把饭团掰开一大半,塞到儿子手里。
姬忠年立刻狼吞虎咽起来,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嘟囔:
“爹,下…下午这挑泥的活儿…太…太累,我…我去队部帮…帮您誊抄那个…那个‘批林批孔’的学习材料吧?
您…您那字儿,李书记上次不…不是说有点草嘛…”
他努力寻找着能逃离泥塘的“体面”理由。
姬家苃蹲在地上,默默地啃着自己那小半块冰冷的饭团,浑浊的眼睛看着儿子急于逃离劳动的背影。
又看看远处泥塘里还在咬牙坚持耙泥的几个后生,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垂下眼,深深吸了一口旱烟。
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也掩盖了他心底那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叹息,是对儿子不争气的无奈,更是对那条看似稳妥、实则虚幻的“接班”路径深处,隐隐浮现的裂痕的预感。
庞四十早就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田慧法则凑到几个歇晌的成人身边,努力挺着小胸脯,试图加入他们的闲聊。
一个罱泥老把式正卷着旱烟,随口道:
“今年这河泥肥力看着不孬,秋后麦子兴许能多打几十斤。”
田慧法立刻抓住话头,大声插嘴,带着一种刻意的、模仿大人讲农事前景和懂政治时事的口吻强调:
“那是!这都是贫下中农在党的领导下,战天斗地的胜利成果!等我将来穿上绿军装,更要保卫这来之不易的丰收果实!”
他试图用响亮的口号找回在劳动中丢失的“烈士后代”尊严。
几个老农互相看了一眼,嘴角扯出点意味不明的笑,没人接他的话茬。
一个老汉慢悠悠吐出一口烟圈,岔开了话题:
“听说西头老桑家那二小子,在部队提干啦?啧啧,出息了…”
这话题显然更吸引人,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把田慧法晾在了一边。
他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像被戳破的气球,蔫头耷脑地坐到一边,捧着他娘塞给他的冷饼子,食不知味地啃着。
那身想象中的绿军装,此刻仿佛也沾上了河泥的腥臭,变得遥远而不真实起来。
他偷偷瞄向不远处的芦苇丛,隐约看到庞四十的身影在晃动。
他似乎真摸到了鱼,心里竟生出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羡慕——至少,摸鱼不用背负这么沉重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