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双册无言明素志.寸心有铁破沉疴(1/2)
夏末的日头把南三河的水汽熬成了一锅黏糊糊的粥,泼在小姬庄的房顶上、树梢上、人脊梁上,蒸腾起白茫茫的热气。
姬永海背靠着屋后那株老槐树,树皮皴裂得像祖父的手掌,扎得他后颈发痒。
他手里捏着的初中毕业成绩报告单,纸页边缘已经被汗水泡得发涨,卷成了波浪形,像条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泥鳅。
可那上面的字迹却硬挺得很,每门功课后面的“优”字红得发紫,像是用鸡冠子血蘸着写的。
最底下校长题的“全校首荐”四个字,墨汁深得能拧出黑水来,笔画里的力气恨不得要把纸戳穿——
这四个字烫得他指尖发麻,顺着胳膊往心里钻,像揣了块刚从炉膛里夹出来的烙铁,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哆嗦。
老槐树的叶子被晒得打了卷,蔫头耷脑地挂着,蝉在树杈上扯着嗓子喊,声嘶力竭的,像是被谁捏住了脖子。
风从晒谷场那边刮过来,裹着一股子热烘烘的谷糠味、汗臭味,还有牲口粪便的酸馊气,蛮横地撞在姬家那三间土坯房的泥墙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谁在墙外哭。
墙皮被这股子热风啃得坑坑洼洼,露出里面黄不拉几的夯土,像块没发好的玉米面饼子。
这份能把人烫出水泡的荣光,到了晒谷场那块被千万只脚底板磨得油光锃亮的黄土地上,就变了味。
二柱子蹲在谷堆旁边的青石碾子上,那碾子被磨得像块墨玉,泛着贼光。
他手里的旱烟杆是用枣木做的,油亮油亮的,烟锅里的火“噼啪”地跳着,把他那张黑黢黢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他下巴上的胡茬子沾着谷壳,说话的时候一动,那些谷壳就簌簌地往下掉:
“啧啧,全校首荐?”他故意把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可那股子酸溜溜的劲儿,顺风能飘出二里地去。
“他家五个娃,一个个跟饿狼似的,张开嘴就等着喂食,都去上学读书。
姬忠楜这身子骨再硬,就一个人留在队里扛活。
拼了老命年底也得透支呀!
我看出于照顾一家人生计,也应该让姬永海这小子留下来挣工分帮助其父亲一道养家糊口。
农村小孩念个初中,文化水平也可以了,推荐他再读高中,不是让姬忠楜继续受累遭罪吗?
姬永海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
一天挣八个工分,不比啥强?偏要往那高中的门里钻——那洋学堂的门槛高着呢,是他家那三间漏风的土坯房能踮着脚够着的?”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唾沫星子在滚烫的地上瞬间就没了影。
然后慢悠悠地吸了口烟,吐出的蓝烟像条毒蛇,在他眼前扭来扭去:
“再说了,”他把烟锅子在碾子边上磕了磕。
“梆梆”两声,像是敲在谁的脑门上,“队里眼瞅着就要开镰割稻子了,哪旮旯不缺劳力?
他小子壮得跟刚上套的牛犊子似的,不在家挣工分帮衬爹妈,反倒想去念书?
这不是忘了本么!忘了自个儿是从哪块地里刨出来的了!”
“就是这话!”
村西头的快嘴王婶尖着嗓子就接了茬。
她刚从地里薅草回来,裤腿上沾着的泥块还往下掉,头发被汗浸得像一蓬乱糟糟的稻草,贴在脑门上。
“读书读书,读得再多,那字儿能当饭吃?能变成金疙瘩银疙瘩?到头来,还不是得回到这泥巴地里刨食?”
她拍着大腿,粗布裤子上的补丁都跟着颤。
“他爹姬忠楜就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他娘昊文兰那身子骨,风一吹就能倒。
我看啊,是他们两口子心气太高,贪心不足!
自个儿累得骨头缝里都能榨出油来,还非要把娃往那不着边际的云彩眼里送!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啥模样!”
这些话像带着倒刺的鞭子,一鞭子一鞭子地往姬家抽。
风顺着半敞的院门往灶房里钻,裹挟着谷壳的碎屑和浓重的汗腥味,扎得人鼻子发痒。
昊文兰正佝偻着腰,在昏暗的灶房里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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