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村民签单,林家静待终细则(2/2)
中午回家,八仙桌上已摆好饭菜。赵秀兰把炖鸡端上桌,铜盆边沿凝着一圈金黄的鸡油,她拿勺子轻轻一刮,油花又落回汤里,溅起细密的珠。晓梅拿筷子戳鸡腿,被烫得“嘶”一声,也不肯松口。林老太给晓阳撕下一条鸡胸,剁成细末,拌上鸡汤,推到他面前:“慢点,别噎着。”
建国洗了手,把草案铺在桌角,用粥碗压住一边,一家人边吃边围着看。晓阳指着图纸上的3号楼,奶声奶气问:“爸爸,咱们住这儿,那我的小木车能坐电梯吗?”一句话把全家逗乐,建国摸他后脑勺:“能,电梯大得很,再把你铁皮青蛙一起带上。”
赵秀兰夹一块鸡胗给建国:“当家的,我算过了,公摊十二平,咱家旧院子换九十平新房,还能剩个阳台种菜,值!”建国“嗯”一声,咬得鸡胗咯吱响,像在咀嚼未来的甜头。
午后,村里飘起细雨,雨丝斜织,像谁拿梳子给天空梳头发。林家老小没闲着,把旧院里的家什一一盘点。咸菜缸被倒扣在屋檐下,积水顺着缸沿滴成一线;老槐树底下一排空玻璃瓶,灌满雨水,瓶口漂着几瓣槐花,像小船。
赵秀兰把腌萝卜干的坛子用稻草捆了三道,怕搬动时磕碰。她拿抹布擦坛肚的牡丹花,擦一下,花就艳一分,仿佛又要开回二十年前的春天。林老太把针线笸箩收进布袋,布袋是老伴在世时用的烟袋布,布面还留着旱烟味,她放鼻尖嗅嗅,像跟旧人打招呼:“老头子,咱要住楼了,你也跟上。”
晓梅把课本作业本码进一只纸箱,箱外写“知识就是力量”,她又在旁边画一株小薄荷。晓阳拖出他的玩具木箱,把铁皮青蛙、小木车、玻璃弹子排成一队,像将军点兵,嘴里念念叨叨:“你们都要乖,新家有大窗户,可以看汽车。”
傍晚雨停,西天扯出一道彩虹,一头落在安置房工地,一头落在林家老院。建国站在门槛上,眯眼看,彩虹像一座新桥,把过去和未来接得严丝合缝。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的话:“人这一辈子,就像做木工,卯是卯,榫是榫,急不得。”他伸手在空中比量,仿佛真有一把看不见的刨子,把心里的毛刺一点点推平。
夜里,一家人围炉剥花生。炉火是松木疙瘩,火苗带香,爆得噼啪响。赵秀兰把剥好的花生仁放进一只搪瓷缸,缸外“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被火光映得发亮。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衣柜顶抱下一个铁盒,打开,里头是一叠毛票,最大的才五块。她数出三十七块六毛,推到建国面前:“明儿去镇上,买两斤五花肉,再割一块豆腐,签约那天咱家吃红烧肉,图个红红火火。”
林老太把花生壳扔进火堆,火舌“轰”地蹿高,照亮每张脸。她慢悠悠开口:“我活到这把年纪,总算明白,日子不是跑百米,是炖老汤,火急了不行,得慢慢咕嘟。咱家不抢那一早一晚,只求个踏实安稳,比啥都强。”
建国把毛票收好,又捡一颗花生,捏开,把两粒仁并排放在桌沿,像摆了一扇小门。他轻声说:“等开春搬新楼,咱把这老院的花生种也带过去,就种在阳台,让旧土继续长新芽。”
窗外,最后一拨签完协议的村民提着灯笼往回走,灯光在雨后的小路上排成一条晃动的金线。风掠过,杨树叶“哗啦啦”响,像给远行的人鼓掌。林家灯火未灭,窗棂上晃着一家人的剪影:老太低头穿针,夫妻并肩看图纸,孩子托腮数星星——影子被拉得老长,一直伸到未来的新楼里。
建国起身熄灯,屋里只剩炭火微红。他听见妻子轻浅的呼吸,听见孩子磨牙说梦话,听见母亲把针线笸箩轻轻放在柜顶——每一点声音,都像夜里的小小雨脚,踩实了这片即将翻新的土地。
他拉开门,抬头望天。雨云散尽,银河像一条刚洗过的白布,星星是布上漏下的盐粒,粒粒分明。建国深吸一口带凉的空气,心里默念:
“再等等,等细则落章,等桃花开,等燕子回来,等第一车砖运进工地——那时,咱把日子搬进新瓦新墙,让老太晒上太阳,让孩子跑得更远,让腌萝卜干的坛子继续蹲在阳光里,冒泡,生香。”
风从田野吹来,掠过老槐树,掠过咸菜缸,掠过门槛上那对小花生仁,最后吹向村东头——那里,3号楼的灰线已打好地基,像一支巨大的笔,正等着在明年春天,写下林家以及整个清溪村,新的、慢火细炖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