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李若水(2/2)
赵桓被这景象吓得浑身瘫软,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想推开李若水,又被他抱得死紧。赵佶站在一旁,看着那个浑身是血却仍如劲松般不肯弯折的身影,再看看自己颤抖的双手,忽然觉得嘴里的血腥味比刚才更浓了。
“拖开!”金使不耐烦地喝道。两个金兵架起李若水的胳膊,像拖死狗似的往旁边拽。李若水的手指在雪地上划出两道血痕,喉咙里还在嘶吼:“赵桓!你乃大宋天子,岂能任蛮夷羞辱……”
话未说完,便被一个金兵用刀柄狠狠砸在嘴上。他闷哼一声,再也说不出话,只从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可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被金兵按住、龙袍正被一寸寸剥下的赵桓,满是悲愤与不甘。
龙袍终是被扯了下来,扔在雪地里,被马蹄踩得污秽不堪。赵桓赤着上身,在寒风里抖得像片落叶,连哭喊的力气都没了。
李若水被拖到远处的墙根下,金兵还在不断踢打他。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却忽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望着那面早已残破的黄龙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唱那首早已被人遗忘的《正气歌》。
北风卷着更大的雪片落下,很快盖住了他身上的血迹,却盖不住那股直冲云霄的刚烈之气。
金使看着地上蜷缩的李若水,啐了口唾沫,又看了眼瑟缩如鼠的二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他弯腰捡起那件沾满污泥的龙袍,像抖一件破烂衣裳似的抖了抖,然后扔给身后的亲卫:“带回去,给汗王当个玩意儿。”
雪,还在下。汴梁城的火光,映着这片染血的雪地,红得像一幅被打翻的朱砂画。
殿内的血迹尚未凝干,李若水已被拖入北营的毡帐。帐外风雪拍打着毛毡,呜呜似鬼哭,帐内却燃着两盆炭火,映得完颜斡离不玄色貂裘上的血斑泛出暗红。他盯着被铁链锁在柱上的李若水,那道被金卒打破的额角还在渗血,却见此人梗着脖子,嘴角噙着血沫,仍在低声咒骂,字字都像淬了冰的石子,砸在帐壁上。
“此人骨相倒是硬挺。”斡离不指尖敲着案上的鎏金酒盏,忽然对左右道,“去请医官来,给他敷药。”
医官捧着药箱进来时,李若水正对着帐顶怒骂,见那白须医官要上前,猛地偏头,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在地上:“别碰我!我大宋臣子,岂受夷狄汤药?”他挣得铁链哗哗作响,额角伤口裂开,血珠顺着眉骨滚到下颌,却浑然不觉,只瞪着医官,眼神比帐外的寒风更烈,“告诉完颜斡离不,要杀便杀,想让李某屈膝?除非黄河倒流,太岳崩摧!”
医官僵在原地,看了看斡离不。完颜斡离不端起酒盏抿了口,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他见过太多宋臣的屈膝,却少见这般骨头硬的。他挥挥手让医官退下,帐内只剩铁链摩擦的钝响,和李若水断断续续的骂声,从昏聩的二帝骂到奸佞的郭京,再骂到金人的狼子野心,直骂到喉间发哑,仍不肯歇。
这般过了三日。
李若水额角的伤结了黑痂,嗓子哑得像破锣,却每日天未亮便开始骂,骂声穿过风雪,在北营里荡来荡去,听得金兵个个牙痒。斡离不帐内的酒盏被他摔碎了三只,终于耐不住性子,对亲卫冷声道:“这硬骨头不识抬举,送与粘罕处置。”
毡帐的门被掀开时,风雪卷着冰碴子灌进来。李若水被两个金卒架着,铁链在雪地上拖出两道深痕。他看见完颜粘罕的大帐外立着两尊石雕狻猊,獠牙上挂着冰棱,像极了这人脸上的刀疤。
完颜粘罕正坐在帐内啃羊骨,见人被拖进来,将骨头往地上一扔,油乎乎的手指指着李若水:“便是这南蛮聒噪不休?”
李若水被按着头,却猛地挣开,哑着嗓子吼道:“粘罕匹夫!你屠戮忠良,焚我宫阙,他日必遭天谴!我大宋百万忠魂,定啖尔等肉、饮尔等血!”
“聒噪!”完颜粘罕本就暴戾,被这通怒骂激得双目赤红,猛地拍案而起,腰间弯刀“呛啷”出鞘,“斡离不想留你一命,我可不想!”
帐内金卒早恨透了这日日骂不绝口的宋人,闻言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按住李若水的肩背,将他死死摁在冰冷的地面。李若水仍在挣扎,铁链勒得手腕血肉模糊,口中嗬嗬有声,虽已嘶哑,那眼神却依旧如烈火,直烧向粘罕。
一个满脸横肉的金卒抽出短匕,匕刃窄而利,在火光下泛着青幽的光。他蹲下身,左手按住李若水后颈,右手匕首猛地探向他咽喉——不是直刺,而是用刀刃贴着皮肉,狠狠向两侧一割!
“嗤啦”一声,皮肉撕裂的声响在帐内格外刺耳。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雪地里,像极了李若水当日护着赵桓时,柱上绽开的红梅。李若水的身子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却仍奋力抬起头,浑浊的眼里最后映出的,是帐外飘进的一片雪,和粘罕那张狰狞的脸。
他没能再骂出声,只从喉间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像是在说“大宋”,又像是在斥“狗辈”。血沫从嘴角涌出,染红了胸前早已破烂的官袍,也染红了身下那片被踏碎的冰雪。
帐外风雪更紧,卷走了最后一丝温热。完颜粘罕一脚踹开地上的尸身,啐了口:“南蛮骨头硬,也不过如此。”
却不知百年后,汴梁城的老人们说起靖康那年的雪,总会提到北营里那个骂到最后一口气的宋官。说他的血渗进冻土,来年开春,竟在那处长出丛野菊,风一吹,便像有人在低低地骂,骂那豺狼,念那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