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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达成和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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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放心,”他饮尽杯中酒,抹了抹嘴角,声音带着几分酒意的洪亮,“降表已上,土地已割,金人一诺千金,讲和之事再无变故。”

座下有人附和,说些“何相公力挽狂澜”的话。何栗听得受用,又斟满一杯,眼风扫过窗外——那里风雪依旧,隐约有哭喊声飘进来,他却像没听见,只笑着举杯:“来,再饮一杯!往后啊,该是太平日子了。”

烛火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着他鬓角尚未褪尽的霜痕,只是那霜痕下的神色,却没了昨日破屋里的挣扎,只剩一片被酒意泡软的麻木。

酒醉的何栗思绪飞回先前被困时的场景:金营的帐篷,原是给寻常兵卒住的,毛毡上满是破洞,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呜呜咽咽像鬼哭。帐中央支着盏油灯,灯芯比金营辕门外的草茎还细,昏黄的光裹着寒气,在帐壁上投下何栗孤零零的影子。

他仍穿着那件藏青官袍,只是袍角被帐篷里的冻土磨出了毛边,袖口沾着些说不清是雪渍还是泥污的痕迹。先前在汴梁破屋中攥紧黄绫的手,此刻正捏着半截秃笔——想来是从哪个被掳的文人行囊里寻来的,笔杆裂了道缝,用麻线草草缠了几圈,握在手里硌得指节生疼。

帐外传来金兵巡逻的脚步声,铁靴踏在冻硬的地上,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上。何栗往油灯前凑了凑,想借点暖意,却见灯芯爆出个火星,映得他鬓角的白发愈发分明。他喉头动了动,像是要咳,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只伸手去够砚台。

砚台是块普通的青石,里面的墨汁冻了层薄冰。他呵了口热气在上面,白气刚散开就被帐内的寒风卷走,冰碴子却只化了星星点点。他也不急,就用那半截秃笔在冰上慢慢刮,刮得响,倒比帐外的风声还清晰些。

刮了半晌,总算有了些融开的墨汁。他提起笔,手腕却微微发颤——不是冻的,是心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翻涌。国家灭,二帝被扣的屈辱,此刻在这金营帐篷里,竟化成了些更沉的东西,像压在胸口的冻土,喘不过气来。

他低头看向铺在膝头的纸片,原是张金兵用过的草料账,背面还算干净,被他抚平了,边角却仍卷着,像只受了伤的鸟翅。笔尖蘸了墨,悬在纸上,半天没落下。

帐外的风忽然紧了,吹得帐篷一响,油灯的光猛地暗下去,差点灭了。何栗下意识地护住灯盏,待光重新亮起来,他望着帐壁上自己晃动的影子,忽然手腕一沉。

字先落,墨汁在糙纸上洇得有些散,像个没说完的叹息。他顿了顿,笔尖再动,字又续上,两个字并排着,像一对相望的眼睛,望穿了这帐篷,望回了汴梁的宫墙,望回了那些还没被风雪压垮的日子。

念念通前劫——写到字时,他指节猛地收紧,笔杆上的麻线勒进肉里,留下道红痕。墨汁在纸上凝了凝,才缓缓晕开,像滴在冻土上的血。

他停了停,侧耳听了听帐外,金兵的脚步声远了些。再落笔时,笔尖稳了些。依依返旧魂,这几个字写得轻,墨色也淡,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写完字的最后一笔,他忽然想起年少时在太学里,与同窗论及汉唐风骨,那时的笔锋何等酣畅,哪像此刻,连个字都写得这般滞涩。

油灯的光又暗了暗,灯油快尽了。何栗抬头望了眼帐顶的破洞,能看见外面铅灰色的天,像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头顶。他深吸口气,笔锋忽然转硬。

人生会有死——这五个字写得极快,墨色也重,几乎要将纸片戳破。写完字,他停了笔,目光落在那字上,像是在看自己的结局。帐外不知哪个金兵在唱蛮歌,调子粗野,混着风雪,刺得人耳朵疼。

最后一句,他写得极慢,仿佛每个笔画都耗尽了力气。遗恨满乾坤满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墨汁顺着纸边滴下去,落在膝头的官袍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像颗没掉下来的泪。

写完了,他将笔一搁,盯着那二十个字。纸片被他的手温烘得微微发潮,字迹在昏黄的灯光下忽明忽暗,像他此刻的心境。帐外的风还在吼,像是在应和那满乾坤的遗恨,又像是在嘲笑这纸上的悲戚。

何栗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已平,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袍内贴身处,那里还有点体温,能让墨迹不至于再冻住。

帐外的脚步声又近了,铁靴踏地的声响,终究盖过了纸上那点未干的墨痕。

靖康二年正月八日,汴梁的残雪冻成了铁壳,脚踩上去脆响如裂帛。何栗披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官袍,袍角沾着的冰碴子随脚步簌簌掉落,像碎玉在地上打滚。他身后跟着两个吏员,都缩着脖子,棉帽檐上的霜花厚得能抖落半捧,一路踩着冻土往青城金营去,靴底碾过冰壳的“咯吱”声,混着风里隐约的金营号角,听得人心里发紧。

离金营辕门还有半里地,就被两名金兵拦住。那金兵披着重甲,甲片上的冰霜在日头下泛着冷光,手里长戟一横,戟尖离何栗咽喉不过三尺,粗声喝问:“南朝官儿,有何凭证?”

何栗从袖中摸出块铜牌,铜绿被冻得发乌,他递过去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是前日金兵“特许”他交涉的凭证,边缘被他摩挲得发亮。金兵接过看了眼,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唾沫落地瞬间凝成小冰粒,才瓮声瓮气地让开道:“粘罕元帅在大帐等着,进去吧。”

进了辕门,地上的冰壳里嵌着些发黑的东西,细看竟是碎布与骨头渣,想来是前些日子死难的宋兵遗骸。风从帐篷间钻过,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何栗脸上,像小刀子割肉。他攥紧了袍角,想起前日在自家府邸宴饮时的暖酒,再看眼前这肃杀景象,喉间忽然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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