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谋布两河抗金策(2/2)
这话如重锤砸在帐中,无人应声。李纲伸手从案角取过一叠文书,纸张泛黄发脆,竟是近年的军政档案,他随手抽出一卷,抖开时哗啦啦作响,上面的字迹潦草,墨迹浓淡不均,显是仓促所写:去年太原之围,王禀率军民死守城池,粮尽援绝,而枢密院派去的援军,竟被私调去押运花石纲——此乃调度之腐;又抽一卷,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军功册,韩世忠将军单刀擒方腊,却被其上司辛幸宗夺取功劳,反倒是畏战避敌的刘延庆,因是童贯亲信,先前伐辽时虽不战焚营而逃,却未被定罪,种老将军反倒被罢免——此乃赏罚之乱;最后一卷摔在案上,纸页散开,露出里面的军备清单,禁军甲胄,十副有三副是朽铁,弓弩弦多是烂麻,而监造官却报坚甲利刃,足以御敌——此乃军政之败!
每说一句,李纲的指节便在案上叩一下,铜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下,竟与他的叩击声同频。帐外寒风骤烈,檐角铜铃被吹得乱响,似在为这桩桩件件的腐朽哀嚎。张所听得目眦欲裂,弯刀鞘上的铜环被他攥得发烫;宗泽须发皆张,伸手按在甲胄的箭孔上,那处的旧棉还沾着当年东京保卫战时的血,此刻竟似又渗出热意。
故今日除任贤才,更需革除积弊!李纲忽然转身,从案后取出一叠新写就的文书,纸张是上好的桑皮纸,墨迹浓黑发亮,字字力透纸背,封皮上新军制二十一条六个大字,竟是用朱砂写就,恍若以血书就的誓言。他将文书往案上一铺,烛火映得纸页泛着微光,此乃李某彻夜拟定的新军制,条条皆针对旧弊——第一条,军功必赏,罪必罚,凡畏战、克扣、监守自盗者,无论官职高低,皆按军法处置;第二条,禁军训练,每日辰时起练,申时方止,风雨不辍,每月校场比试,末等者罚俸三月;第三条,军备监造,每副甲胄、每张弓弩,皆需监造官署名,若有伪劣,连坐三族;
他逐条念去,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剖开北宋军政的烂疮。念到第七条将帅不得私调兵马充私役时,特意停顿,目光扫过帐中诸人:昔年童贯用西军为自己修宅,高俅以禁军为己演武,此等事,今后绝不可再犯!殿下一位官员脸色发白,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他去年曾替上司调过两名士卒给自己家挑水,此刻听得这话,手心竟沁出冷汗。
还有第十六条,李纲的指尖落在二字上,语气稍缓,却更显恳切,士卒口粮,需足斤足两,冬日有棉衣,伤有金疮药,战死有棺椁,家属有抚恤——他们用命守土,朝廷若连这点都做不到,何谈驱敌复土?这话落时,帐外忽传来几声士卒的咳嗽,那是守在帐外的卫兵,身上还穿着单衣,却听得字字入心,竟忘了寒风刺骨。
殿内忽有一人出列,是先前童贯提拔的官员,此人早年曾随童贯征方腊,此刻却皱着眉道:李相公此制虽好,却恐触动勋贵利益,比如军功必赏,需耗大量钱帛;连坐监造,更是得罪工部诸官——怕是推行不开啊!这话一出,又有几人附和,皆言旧制难改,需从长计议。
李纲闻言,忽然抓起案上的新军制文书,往那官员面前一递,墨汁险些溅到对方甲胄上:阁下可知,去年太原城破时,有个叫李三儿的小兵,血战到底,最终自尽为国捐躯,临死前还攥着半块发霉的饼——他若知朝廷有钱赏畏战之将,却没钱给士卒发饱饭,九泉之下岂能瞑目?他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大殿顶积尘簌簌落下,勋贵利益重要,还是大宋江山重要?!
那官员被问得哑口无言,低头望着文书上的朱砂字,竟不敢再言。宗泽此时上前一步,伸手抚过新军制,指腹擦过战死抚恤四字,沉声道:老臣以为,此制当颁行天下!老臣愿以东京留守之职作保,若有阻挠者,老臣便提剑去见!张所亦按刀附和:河北诸军,皆盼此等公道!末将到河间后,第一个推行新军制,谁敢不服,便用张某这把刀说话!
殿内气氛重又激昂,反对者皆低头不语。李纲见此情景,缓缓将文书收回,重新铺在舆图旁,指尖转而划过舆图上的江河:新军制是根基,却还需坚壁以待——李某还有一议:沿长江、淮河、黄河,建置帅府,实行纵深防御。
他伸手点向长江中游的鄂州:此处控江汉咽喉,西连巴蜀,东接江东,当建第一帅府,以一员大将驻守,辖鄂州、岳州、潭州三州兵马,若金人从襄汉南下,此处可拦;又移向淮河中游的寿春:寿春乃淮西要冲,北接汴京,南抵庐州,建第二帅府,扼守淮河渡口,金人若从山东渡淮,此处可挡;最后落在黄河下游的滑州:滑州近东京,西接洛阳,建第三帅府,与东京留守司呼应,若金人从河北南下,此处可作第一道屏障——三帅府如鼎足,再辅以沿江诸州的乡兵,层层设防,纵金人破一帅府,尚有后援,不至如靖康时一溃千里!
他边说边用指尖在舆图上划出防线,墨汁在江河处晕开,恰似筑起一道无形的墙。殿内诸人皆俯身细看,张所指着寿春道:若寿春建帅府,末将在河间可与呼应,金人若分兵攻河北、淮西,两处可互援!宗泽则点头道:滑州帅府与东京唇齿相依,老臣可与帅府主将约,三日一通信,五日一合练,再无孤军作战之患!
李纲见众人皆赞同,心中稍定,伸手将新军制与帅府建置的文书叠在一处,压在虎符旁。烛火此时已燃过半,铜炉里的沉水香也剩半截,帐外的寒风似也小了些,檐角铜铃的声响竟透出几分轻快。他望着案上的文书、虎符与舆图,忽然想起靖康年间从汴京逃出时,所见的流民遍野、白骨露野,此刻指尖竟微微发颤:诸位,此制此议,非某一人之见,乃救亡图存之策。若能推行,大宋尚有一线生机;若再推诿,恐真如金人所言,待踏平江南,再饮马钱塘
殿内诸人皆肃立,齐声应道:愿随李相公,推行新政,共保河山!声音撞在帐壁上,与帐外的铜铃声、风声交织在一起,竟似一首未谱的战歌。烛火映着众人刚毅的面庞,映着舆图上的江河帅府,映着新军制上的朱砂字,在这寒风呼啸的帅帐里,凝成了比金石更坚的信念——那是历经溃败后的觉醒,是国难当头时的担当,更是大宋军民抗金复土的第一缕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