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宫墙锁玉笼(2/2)
熊奎闭了闭眼,指节捏得发白。南楚本就国力薄弱,连年征战早已掏空了国库,若再跟南阳军僵持,不等对方败,自己就得先断了粮草。
“依先生之见?”
张阔舍眼中精光一闪:“西秦。”
帐内霎时静了。炭火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映得众人脸色变幻不定。
西秦,那个盘踞在西北的强国,铁骑踏处,寸草不生。这些年他们偏安一隅,却像头蛰伏的猛兽,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与西秦结盟?”项云猛地站起身,甲胄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们狼子野心,若引狼入室,怕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惊愤之余,项云没有向众人透露西秦使者一事。
“项将军多虑了。”张阔舍抚着胡须轻笑,“西秦早有吞并南阳之心,只是碍于与我南楚的军士,不便动手。若我军提出联姻,将阿婷公主嫁与西秦太子,两国结盟合力攻下南阳,届时三分其地,岂不两全?”
“联姻?”熊奎猛地睁开眼,案几上的地图被他指尖戳得发皱,“阿婷是我唯一的女儿……”
“大王!”张阔舍往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公主若能为南楚换来半壁江山,便是千古功臣!难道要让她守着金枝玉叶的虚名,看着南楚一步步败亡吗?”
项云还想争辩,却被熊奎抬手止住。
骑王望着帐外飘落的雪,目光沉沉的,像结了冰的湖面。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拟国书,送往西秦。”
项云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帐柱上。他想起阿婷公主十岁那年,骑在他肩头摘桃花的模样,粉嘟嘟的脸颊蹭着他的盔甲,笑起来像春日里的暖阳。
那时候,大王还说要给她找个世间最好的男儿,护她一世安稳。
而此刻,桃花早谢了,安稳成了镜花水月。
三日后,南楚宫殿的偏殿里,阿婷公主正对着铜镜描眉。铜镜里的少女,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只是那双往日里总含着笑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层雾。
侍女捧着一件织金锦袍进来,声音发颤:“公主,王上……王上传令,让您换上这件袍子,明早去正殿接旨。”
阿婷捏着眉笔的手顿了顿。
殿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啜泣。她早听说了父王与谋臣的商议,那些关于“联姻”、“西秦太子”的字眼,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我不接。”她放下眉笔,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是南楚的公主,不是用来换土地的筹码。”
侍女“扑通”跪下:“公主,您别任性!王上若是动怒……”
“动怒便动怒。”阿婷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的红梅被雪压弯了枝,却依旧开得艳,像燃在雪地里的火。“西秦太子暴虐成性,父王难道忘了?”
她转身从妆匣里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是项云将军送她的防身之物,鞘上嵌着颗小小的蓝宝石。
“我不会去西秦。”她把匕首藏进袖中,“我要走。”
入夜后,雪下得更紧了。
阿婷褪去华服,换上一身灰扑扑的侍卫粗布衣衫,用褪色的布条将长发紧紧束在脑后。檐角的雪粒子簌簌落下,打在她肩头竟生出几分刀割似的冷。
趁着巡逻卫兵换岗的间隙,她猫着腰贴紧宫墙根,像只受惊的夜猫,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宫殿最偏僻的角门。
守门的老卒正佝偻着背跺脚取暖,昏黄的灯笼在他手里晃出圈暖光。
他是看着阿婷从蹒跚学步的小娃娃长成亭亭玉立的公主的,此刻见她眼底那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强,浑浊的老眼里滚出两滴泪,不等阿婷开口,便叹着气挪开了挡路的石墩。石墩与地面摩擦的“咯吱”声,在漫天风雪里轻得像声叹息。
“公主,往西北走。”老卒的声音被卷着雪沫的寒风撕得粉碎,一半咽进喉咙,一半散在风里,“过了落马坡,或许……或许有生路。只是这一路……”后面的话终究没说出口,他知道这位金枝玉叶要走的路,是刀山火海,是冰天雪地。
阿婷没回头,只望着黑暗里燕回山的方向——那里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巨兽。
她对着老卒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额头几乎抵到冰冷的地面,随后猛地直起身,将所有的留恋与胆怯都碾碎在转身的刹那,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一头扎进了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身后的角门在她走远后,又被老卒悄无声息地掩上,仿佛从未有人出过这扇门。
靴底碾过积雪,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极了谁用细针一下下刺在她心尖上。每一步都陷在没踝的雪窝里,又被她咬着牙拔出来,带着冰碴子的寒气顺着布靴缝往里钻,冻得脚趾发麻,却远不及心口那股寒意刺骨。
她不知道前路藏着什么——是落马坡的深沟险壑,是燕回山的豺狼虎豹,还是西秦铁骑的铁蹄追袭?
可她太清楚停下意味着什么了。
停下,就得披着金丝嫁衣,被塞进那顶通往西秦东宫的花轿,嫁给那个眼里只有吞并南楚野心的太子;停下,就得看着故土在西秦的铁蹄下寸寸碎裂,看着满城百姓在强权的獠牙间忍气吞声,看着南楚这方水土,最终变成史书里一句“苟延残喘,终至覆灭”的注脚。
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刃。她把冻得发僵的手缩进袖子里,攥紧了藏在衣襟下的半块干粮,步子迈得更急了。
咯吱,咯吱,那声音在空旷的雪夜里格外清晰,倒像是在给她鼓劲——走下去,哪怕一步也好。
风雪在她身后呼啸,像无数双拉扯的手。
她跑过结冰的护城河,跑过荒芜的农田,靴子里灌满了雪,冻得脚趾发麻。有好几次,她差点栽进雪坑里,全靠袖中的匕首支撑着站起来。
夜里的风像刀子,刮得她脸颊生疼。她想起小时候,父王抱着她在城楼上看烟花,说:“阿婷,父王会护着你,护着南楚。”
那时的烟花真亮啊,亮得能照见父王鬓角还没白的头发。
可现在,父王要把她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