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尸钉煞(1/2)
老林深处那场与怨魂木傀的生死搏杀,如同一个冰冷刺骨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陈七童六岁的骨头缝里。
王木匠残魂最后那丝解脱的意念拂过心头的冰凉触感,爷爷手中那瞬间成型的素白纸鸢撕裂腐朽怨毒的景象,还有瘸叔肩头扛着燃烧血目纸马撞向黑暗深渊的惨烈背影……这些画面混杂着老林浓得化不开的腐臭和血腥气,夜夜在他紧闭的眼皮底下翻腾。
他变得异常沉默。依旧蹲在爷爷脚边刮篾条,小手上的动作比以往更加沉稳、精准,甚至带上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凝练。
刮下的篾屑细如牛毛,落在地上几乎无声。那双黑亮的眼睛深处,曾经纯粹的恐惧被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膜”覆盖,像结了冰的深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常人无法感知的暗流。
他能“看”到更多了。
角落里那些堆叠的纸人纸马,不再仅仅是散发阴冷的死物。他能隐约感知到它们空荡荡的“躯壳”内部,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渴求”——对供奉香火的渴求,对承载亡魂寄托的渴求,甚至……对那点睛一笔赋予“灵性”的终极渴求。
只是爷爷那严厉的告诫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本能地压抑着这种感知,不敢深究。
铺子里熬浆糊的陶罐底下,那簇温吞跳跃的火苗,在他眼中也不再仅仅是火光。他能看到一丝丝极其稀薄、如同水汽般蒸腾的、带着微弱暖意的“气”,那是“生”气,是爷爷指尖曾闪过、瞬间压制腐朽木傀的纯净力量。这发现让他心头微震,刮篾条时,会不自觉地靠近那火盆,感受那微弱暖意的流淌。
变化最大的,是他对“气”的敏感。瘸叔再次踏进铺子时,身上那股常年沾染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淡淡尸气的“煞”气,在陈七童的感觉里,如同冬夜推开房门涌入的寒流,轮廓清晰得几乎能用手指勾勒出来。
而当瞎婆那独特焚香的气息随风飘来时,不再是简单的暖香或寂寥,他能分辨出其中几缕极其微弱、如同蛛丝般坚韧的“引”线,幽幽地探向未知的远方。
爷爷陈三更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了然。他不再阻止孙子靠近熬浆糊的火盆,甚至偶尔会指使陈七童去添一把柴,让那簇温吞的火苗烧得更旺些。
他依旧沉默寡言,但浑浊目光落在孙子专注刮篾条的小手上时,会多停留片刻,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忧虑,更有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宿命感。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流淌,直到一个闷热得如同蒸笼的午后。
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一丝风也没有,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蝉鸣声嘶力竭,更添几分烦躁。瘸叔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停在纸扎铺门口时,带来的却是一股比闷热更令人心头发紧的寒意。
“老陈!”瘸叔的声音压得很低,像闷雷滚过燥热的土地,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张屠户没了!”
陈三更正用细笔给一个刚糊好的纸人描画衣襟纹路,闻言笔尖一顿,一滴浓墨落在惨白的纸面上,迅速洇开一小团乌黑。“张屠户?”他眉头紧锁,放下笔,“那个杀猪的张屠?壮得跟牛犊子似的,前儿不还在村口吆喝?”
“邪门!”瘸叔粗粝的眉毛拧成了疙瘩,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搓着下巴,仿佛要搓掉一层皮,“昨儿半夜,他婆娘听见他杀猪似的嚎了一嗓子,冲进去一看,人已经倒在血泊里!不是刀伤,是……是自己把自己肠子给掏出来了!”
瘸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即便是见惯了死状的他,也感到一阵恶寒,“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嘴角咧到耳根,那笑……瘆人!手里还攥着半截他自己的肠子!”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气,混合着屠宰场特有的、深入骨髓的血污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内脏腐烂的甜腻臭味,随着瘸叔的话语,猛地冲进铺子,瞬间盖过了浆糊和纸张的味道。陈七童正蹲在火盆边添柴,小手猛地一抖,一块木炭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瘸叔。
就在他目光触及瘸叔魁梧身躯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瘸叔自身煞气浓烈百倍、凶戾千倍的“气”,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瘸叔身后那辆沉重的板车上爆发出来!那“气”呈现出一种粘稠、污浊的暗红色,翻滚沸腾着,充满了暴虐、贪婪、嗜血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
它像无数条无形的、滴着污血的触手,在瘸叔身后狂乱地舞动、撕扯,试图突破某种无形的束缚!这股凶煞之气是如此强烈,以至于陈七童眼前猛地一黑,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他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一步,撞在身后的架子上,几个小纸人簌簌晃动。
“煞气冲顶!尸变了?!”陈三更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不再看瘸叔,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死死钉向那辆被油布严实覆盖的板车。油布之下,那股凶煞之气如同被囚禁的凶兽,正疯狂地撞击着束缚!
瘸叔脸色铁青,沉重地点点头。“根本近不了身!捆尸的麻绳刚套上去就自己绷断了!那油布底下……像有东西在拱!力气大得邪乎!要不是用铁链加浸了黑狗血的麻绳捆了七八道,根本拖不回来!”他粗粝的声音带着心有余悸,“老陈,这活儿太凶!寻常的棺椁纸马怕是镇不住!得下狠手!”
陈三更布满皱纹的脸阴沉得能滴下水。他快步走到铺子角落,打开一个蒙尘最厚、几乎从未动用过的旧木箱。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陈年朱砂、硫磺、雄黄和某种奇异金属锈蚀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箱子里没有纸,只有几根通体乌黑、沉重异常、散发着金属冷光的细长钉子,以及一小捆暗红色的、如同浸透了干涸血液的细绳。
“三尸钉,缚魂索。”陈三更的声音干涩冰冷,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张屠一辈子杀生无算,戾气缠魂,死时又遭了‘破腹’的横祸,怨毒冲天,三尸虫暴走,这是要化厉煞!”
他拿起一根乌黑沉重的钉子,钉身布满细密扭曲的阴刻符文,钉尖闪烁着不祥的幽光。“寻常法子送不走,只能钉死!钉散它体内作祟的三尸虫!”
他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沉重的托付,落在了脸色煞白、强忍着呕吐冲动的陈七童身上。
“七童,”陈三更的声音异常平静,却重若千钧,“跟我去。看着,打下手。你的眼睛,能‘看’到那东西藏在哪儿。”
不是询问,是命令。是阴门手艺人的宿命,是乱葬岗捡回的“命硬种”避无可避的第一次真正试炼。
陈七童的小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嘴唇哆嗦着。板车上那股凶戾暴虐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巨爪扼住了他的喉咙,胃里翻搅得更加厉害。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躲到爷爷身后,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压力。但爷爷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里面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期许。
他想起了老林里爷爷掷出的那只素白纸鸢。想起了爷爷说“一点干净的‘生’气,比什么都管用”。想起了自己靠近火盆时感受到的那一丝微弱暖流。
恐惧像冰水一样浸泡着他,但在那冰层的最深处,一股被爷爷强行点燃的、微弱却倔强的火苗,正挣扎着燃烧起来。
他用力咽下喉头的腥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爷爷,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那黑亮眼眸深处翻腾的惊惧中,已然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
瘸叔看着这一幕,粗犷的脸上肌肉抽动,最终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默默转身,拉起那辆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板车,沉重的车轮碾过滚烫的土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朝着村外那片专门用来处理凶尸的、被烈日暴晒的乱石滩行去。
乱石滩位于野狗岭背阴处,远离水源和村落。巨大的灰白色岩石被千百年风雨侵蚀得奇形怪状,如同无数巨兽的骸骨散落一地。
正午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炙烤着岩石,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干燥得如同着火,吸进肺里都带着灼痛感。然而,就在这片被烈日统治的绝地中央,那辆覆盖着厚重油布的板车周围,温度却诡异地低了好几度,一股粘稠的阴寒气息顽固地盘踞着,与炽热的阳光形成冰火两重天的诡异对峙。
瘸叔将板车停在最大的一块平坦岩石旁,动作异常谨慎。他解开捆缚车辕的绳索,示意陈三更和陈七童退后几步。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得仿佛要将整个乱石滩的燥热都吸进去,浑身虬结的肌肉瞬间贲张,皮肤下青筋如同苏醒的巨蟒般游走!他低吼一声,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抓住油布一角,猛地发力一掀!
“哗啦!”
厚重的油布被整个掀飞,露出了
一副临时拼凑的薄皮棺材被七八道粗如儿臂、浸染成暗红色的麻绳和几圈乌沉沉的粗铁链死死捆缚着。即便如此,那口薄棺此刻也在剧烈地、不规则地颤动!棺材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仿佛里面关着一头狂暴的野兽,正用身体疯狂地撞击着四壁!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内脏腐烂的甜腻恶臭和狂暴的凶煞之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轰然扩散开来!连周围滚烫的空气都似乎扭曲了一下!
陈七童即使早有准备,也被这股混合着死亡与疯狂的冲击撞得眼前发黑,胸口烦闷欲呕。他强忍着,死死咬住下唇,黑亮的眼睛瞪得滚圆,强迫自己看向那口疯狂颤动的棺材!
嗡!
在他特殊的感知中,棺材内部不再是一个整体!三道极其浓郁、如同活物般扭动翻滚的暗红色“气”流,清晰无比地呈现在他“眼”前!它们如同三条狂暴的毒蟒,在狭小的棺材空间内疯狂地冲撞、撕咬、纠缠!
一条盘踞在胸腔位置,气息暴虐狂躁,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破坏欲,每一次撞击都引得整个棺材剧烈震颤(嗔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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