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丑灯与慧明(1/2)
瘸叔离去的关门声,如同一声沉重的闷雷,在狭小的禅房里久久回荡,最终被窗外呼啸的风声吞噬。冰冷的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压抑。
陈七童僵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手中那盏粗糙丑陋的纸灯,仿佛不再是竹篾与黄裱纸的造物,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刺痛,灵魂颤抖。
瘸叔临走前那冰冷如刀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血液的力量,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童子血是引子……再沾一次……勾魂的笔会直接画到你骨头上!”
“谁也挡不住!”
那声音如同九幽之下的判官低语,带着绝对的死亡宣判。
陈七童仿佛再次感受到了忘川河底那五道索命墨气刺骨的杀意,仿佛看到了判官笔那无形的笔锋,正悬在他的头顶,随时会落下,将他彻底勾入那无边的黑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大口地喘息,却感觉不到丝毫空气进入肺叶,只有窒息般的绝望。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带来刺骨的冰凉。手中的纸灯几乎要脱手掉落。
他猛地低头,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那曾经沾过童子血、点在纸马眼珠上的指尖!它们此刻冰凉、苍白,微微颤抖着。
白日里触碰篾片时忘川河底的冰冷幻象,纸马那微弱猩红眸光的绝望闪烁……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碰了篾片?还是……这指尖残留的、如同诅咒般的童子血气息,已经成了他无法摆脱的烙印?只要他再碰纸扎,哪怕只是削一根篾片,糊一张纸,都会引来那索命的判官笔?
“不……”这声破碎的呜咽仿佛是从他灵魂深处发出的,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悯。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盏丑陋的纸灯,心中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立刻将它砸碎、踩烂、扔得远远的!这纸灯就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一个引他走向毁灭的诱饵,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爷爷的嘱托“篾片扎紧”在他耳边不断回响,但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这些话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然而,就在这恐惧达到巅峰的瞬间,瘸叔最后那句如同谜语般的话语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恐惧的迷雾,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回响起来:“‘篾玉’……不是白叫的。”
篾玉……这是爷爷的名号!他突然想起了忘川艄公骨指上那枚冰冷的指环,内圈刻着的正是“篾玉”二字!
爷爷临终前,为何偏偏强调“篾片扎紧”?仅仅是指纸扎手艺?还是……另有所指?这“篾玉”的名号,和爷爷年轻时讳莫如深的过去,和那恐怖的忘川艄公,究竟藏着怎样的联系?难道……这篾片,这纸扎,除了引祸,还藏着别的……秘密?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微弱的火星,在无边的恐惧黑暗中骤然闪现。它太微弱,太不确定,根本无法驱散浓重的寒意,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勉强吊住了他即将沉沦的意识。
他的手像风中的落叶一般,不停地颤抖着,那盏纸灯在他手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掉落在地。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缓缓地、却又不可抗拒地落回到这盏纸灯上。
这是一盏怎样丑陋的纸灯啊!它的骨架歪斜得不成样子,糊纸粗糙得如同砂纸,上面还沾满了浆糊的污渍,斑斑驳驳,让人看了心生厌恶。这纸灯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无人问津,孤独而又脆弱。
然而,就在他凝视着这盏纸灯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到手腕上的玉佩传来一阵微弱的暖流。这暖流虽然细微,但却清晰可感,仿佛是从他的血脉中流淌出来的一般。与此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的阿阴。
阿阴就像那风中残烛的命星,黯淡无光,奄奄一息。然而,就在他注视着纸灯的一刹那,阿阴那微弱的命星似乎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就像风中的烛火,虽然随时可能熄灭,但却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这是巧合吗?还是说,这篾片、这纸扎,真的能带来某种微弱的联系?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光”?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这纸灯和阿阴之间流动着。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他。一边是判官笔索命的恐怖阴影,一边是爷爷的临终嘱托和那点微弱的、可能存在的联系。恐惧与一丝微茫的、被托付的责任感,如同冰与火在他小小的胸腔里激烈冲撞,让他痛苦不堪。
他心中愈发慌乱,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扔掉这灯?可这灯似乎隐藏着某种重要的秘密,就这样扔掉实在不甘心。彻底放弃?可他又实在放不下心中的执念。那么,冒险一试?但这样做可能会带来未知的危险和后果。
正当他在内心苦苦挣扎、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间,一阵极其轻柔、节奏舒缓的叩门声传来。这声音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与瘸叔那种沉重、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叩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轻柔的叩门声,就像是晨钟暮鼓的回响,在寂静的空气中缓缓荡漾开来。它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窗外呼啸的风声和禅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七童悚然一惊,如同受惊的幼兽,下意识地将手中那盏丑陋的纸灯飞快地塞进了薄被来一阵刺痛。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没有带进多少寒风。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并非瘸叔那高大、带着荒野寒气和泥土气息的身影。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几处深色补丁的灰色僧袍,身形清瘦而挺拔。他手中端着一个粗陶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冒着微弱热气的陶碗。
清癯的面容上带着一种悲悯和平静的祥和,眼神温和而澄澈,如同古井无波的潭水,仿佛能映照出世间的悲苦,又能将其悄然抚平。
他的年纪看起来比瘸叔要大些,眼角有着深刻的皱纹,鬓角染霜,但步履却十分轻捷沉稳。
是慧明师傅。灵觉寺里负责照顾后山药圃、也时常给寺中僧众和寄居的香客诊脉送药的老僧。七童和阿阴被送入寺中养魂的这三年,日常的汤药多是由这位老师傅亲手调配送来。
“阿弥陀佛。”慧明师傅低宣一声佛号,声音平和清朗,如同山涧清泉流淌,瞬间冲淡了禅房内凝重的阴郁气息。
他迈步进来,反手将门轻轻掩好,目光温和地落在蜷缩在床上的陈七童身上。
“小施主,可感觉好些了?”慧明师傅的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暖意,他缓步走到桌边,将手中的托盘轻轻放下。陶碗里是熟悉的、散发着清苦草药气息的药汤。
陈七童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但心中依旧充满戒备和慌乱。
他不敢去看慧明师傅的眼睛,生怕对方能看穿自己藏在被子下的秘密,只能低着头,用嘶哑微弱的声音应道:“谢……谢师傅……好……好点了……”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慧明师傅的目光在七童苍白憔悴、布满泪痕和汗渍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瘦骨嶙峋、裹在单薄里衣里微微颤抖的肩膀,最后,那澄澈温和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落在了七童眉心的位置——那点散发着异常寒意的印记上。
陈七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慧明师傅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眉心印记上,那目光似乎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让他感觉印记下的寒意都仿佛被触动了一下,微微搏动起来!
“神魂受创,寒气侵骨,非一日之功可愈。”慧明师傅的声音依旧平和,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平常的医理。“瘸施主送来的‘阴凝草’根,捣碎外敷于患处,确有镇魂固魄、驱散阴寒之效。小施主可曾敷用了?”
“还……还没有……”陈七童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捂了一下眉心,仿佛想将那印记藏起来。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桌上瘸叔留下的那几块黑乎乎的草药根茎。
慧明师傅微微颔首,并未追问。他的目光缓缓移开,如同清风拂过水面,不激起一丝波澜,自然而然地转向了禅房最昏暗的角落——阿阴躺卧的床铺。
“这位小施主……”慧明师傅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更深的悲悯,他缓步走了过去,在阿阴的床边停下。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阿阴身体的一小部分,那张灰败死寂的脸大部分仍隐在阴影里。
慧明师傅伸出枯瘦却干净的手指,动作极其轻柔地搭在了阿阴露在薄被外的手腕上。他的手指并未用力,只是虚虚地搭着,如同在感受一片羽毛的脉动。他微微闭目,脸上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在倾听大地深处最细微的声响。
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掠过窗纸的“噗噗”声,以及油灯火苗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陈七童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注视着慧明师傅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他知道阿阴的情况极其糟糕,八字全阴,命星如残烛,全靠这古寺的香火和某种神秘的力量维系着最后一线生机。慧明师傅能看出什么吗?他能救阿阴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陈七童屏住呼吸,连眉心跳动带来的寒意都暂时被忽略了。
忽然,慧明师傅那平和如古井的脸上,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他那两道染霜的长眉,极其轻微地向上挑动了一瞬,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极其微弱的东西!他搭在阿阴腕上的手指,也极其轻微地蜷曲了一下!
陈七童的心猛地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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