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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残躯归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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篾玉艄公那一声“路……算……是……走……通……了……”,如同定格的判词,沉甸甸地烙印在陈七童残存的心神之上,随即又被无边的剧痛与灵魂枯竭的冰冷所淹没。

乌篷小船无声地滑行在凝固的灰烬之海上。昏黄的青铜古灯光晕,是这片绝对死寂中唯一的色彩与温暖,撑开一方小小的净土。篾玉佝偻的背影如同亘古的礁石,每一次乌沉长篙的轻点,都在灰烬上漾开微澜,驱散着无形的恶意与窥伺。

陈七童瘫在冰冷的船板上,意识在清醒与沉沦的边缘反复拉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腰部核心如同被掏空,残留着熔炉死核寂灭与灰烬侵蚀的双重空虚与幻痛;心口那片魂灯破碎的虚空,每一次搏动(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搏动)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冰冷;背部残破的骨翼沉重地压在身下,每一次船身的轻微晃动,都让撕裂的翼膜边缘传来钻心的摩擦感;被灰烬侵蚀的右腿膝盖,麻木之下是深入骨髓的锈蚀虚弱。

时间,在这方寸孤舟上同样模糊。

不知滑行了多久,篾玉艄公的动作,毫无征兆地停了。

他缓缓转过身,宽大的斗笠下,昏黄的目光如同两盏即将燃尽的古灯,穿透了陈七童残破的躯壳,落在他腰间那枚覆盖着厚厚灰痕、沉寂如石的阴佩之上。

枯槁的手,握着那根顶端镶嵌着惨白骨头的乌沉长篙,极其缓慢地抬起。

这一次,篙尖没有点向灰烬,而是……指向了陈七童腰间的阴佩!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指引与“叩门”意味的法则波动,顺着篙尖无声地传递而来!

嗡——!

那沉寂的阴佩,在篙尖法则波动的刺激下,竟猛地……颤动了一下!

其表面覆盖的灰烬簌簌剥落,黯淡的玉佩本体上,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温润守护气息的幽光……骤然亮起!这幽光并非指向外界,而是瞬间……包裹了陈七童全身!

“持……玉……叩……门……”

“生……死……自……择……”

篾玉沙哑的声音,如同古老的咒语,再次在陈七童识海深处回荡。

就在阴佩幽光包裹全身的刹那!

陈七童感觉身下的乌篷小船……猛地……消失了!

支撑感消失!失重感瞬间袭来!

眼前不再是昏黄的灯光与灰白的死寂,而是……一片急速旋转、光怪陆离的……混沌!无数破碎的、扭曲的光影碎片在眼前飞掠——有爷爷陈三更佝偻着背在昏黄油灯下扎纸马的剪影;有瞎婆枯瘦手指捻着线香,青烟缭绕的模糊面容;有瘸叔扛着尸体在夜色中踽踽独行的背影;有阿阴坠入轮回井时最后回望的、带着解脱与眷恋的眼神;有死殿搏杀的惨烈血光;有灰烬巨人胸膛被贯穿时喷涌的绝望尘埃……最后,定格在篾玉艄公斗笠下那两点昏黄、洞悉一切的眸光!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与肉体同时撕成碎片的巨大力量,从四面八方狠狠挤压而来!这力量并非物理的冲撞,而是……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法则在排斥、在摩擦、在强行贯通一条逆行之路!

陈七童感觉自己这具残破的躯壳,正在被这股恐怖的力量强行“重塑”!

腰部核心的撕裂感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刻刀在刮削那融合了凶器之力的本源!覆盖着暗玉肌理与符文的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骨骼在压缩、在变形!背部残破的骨翼……那撕裂的翼膜疯狂向内收缩,坚硬的翼骨如同活物般扭曲、塌陷,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硬生生缩回了脊椎两侧的肩胛骨深处!只留下两道深可见骨的、覆盖着暗银色新生骨痂的狰狞疤痕!

心口那片魂灯破碎的虚空,更是传来难以言喻的剧痛,仿佛有冰冷的钢针在强行缝合那灵魂的破洞,试图点燃一点微不可查的余烬!

最剧烈的变化,来自于他的“形态”!

他那具融合了凶器、重铸于幽冥、又经历了灰烬侵蚀的庞大骸骨之躯,在阴阳法则的排斥与阴佩守护之力的共同作用下,竟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金属,在剧烈的痛苦中……急速地……收缩!

暗银色的骨骼发出密集的“咔咔”声,仿佛在哀鸣中缩短、纤细!覆盖其上的暗玉肌理与寂灭、血光、冰寒的符文脉络,也随之黯淡、内敛、融入新生的人形轮廓!被灰烬侵蚀的右腿膝盖,那灰败的锈蚀感在法则冲刷下似乎被强行“封印”了表层,只留下一种深沉的麻木与隐痛。

仅仅几个呼吸间,那具曾撕裂狱卒长、贯穿灰烬巨人的凶骸消失了。

乌沉小船与灰烬之海也消失了。

砰!

一声闷响!

陈七童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带着些许湿滑苔藓触感的……石板地上!

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他,但这寒冷……带着人间夜晚的潮湿,而非忘川或灰烬的绝对死寂!

空气!

带着草木腐败、泥土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烟火气息的空气!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再是幽冥深处的熔岩双瞳,而是属于十一岁孩童的、黑白分明却布满了远超年龄的沧桑、疲惫与冰冷的眼眸!瞳孔深处,一点魂灯破碎后残留的、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暗红余烬艰难地跳动着,如同风中残烛。

眼前,不再是灰白死寂!

是……黑暗!但这是属于人间的、有着微弱星光透下的黑暗!

他躺在一处……似乎是废弃庙宇残垣断壁的角落。头顶是坍塌了大半的腐朽房梁,几颗寂寥的寒星在断壁残垣的缺口处闪烁。身下是冰冷湿滑、长满青苔的破碎石板。四周散落着朽烂的木雕、残破的瓦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瞬间汗毛倒竖的……阴冷腥气!

回来了?!

人间?!

陈七童艰难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试图抬起手,一股钻心的剧痛和沉重的无力感瞬间从全身各处传来。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不再是覆盖暗玉肌理的骸骨,而是一具……属于十一岁孩童的、瘦骨嶙峋的躯体!

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病态苍白,布满了各种新旧交叠的伤痕:有在幽冥搏杀留下的暗沉疤痕,有灰烬侵蚀留下的浅淡灰印,更有刚才强行“重塑”时撕裂的、正缓缓渗出血珠的细小伤口!最显眼的是背部肩胛骨处,两道深紫色的、如同巨大蜈蚣般盘踞的狰狞疤痕,那是骨翼强行缩回留下的印记,此刻正传来阵阵灼痛。

身上只裹着一件早已破烂不堪、勉强蔽体的粗布短褂,沾满了泥土和青苔的污渍。腰间,那枚阴佩静静地贴着皮肤,触感冰凉,其上的幽光彻底内敛,只余下玉石本身的温润,但表面一道细微的裂痕清晰可见。

力量……十不存一!

腰部核心如同一个巨大的空洞,曾经融合的三种凶器之力沉寂如死水,只能勉强感应到一丝微弱如游丝的寂灭本源在深处蛰伏。心口那片虚空依旧冰冷破碎,魂灯彻底熄灭,只余下一点残存的“灯芯”在顽强地维系着意识不散,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灵魂深处的抽痛。右腿膝盖的麻木感挥之不去,仿佛灌了铅。

虚弱!前所未有的虚弱!

他甚至感觉自己连站起来都异常困难。

“咳咳……”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得全身伤口剧痛,瘦小的身躯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极其凄厉、仿佛女子在极远处绝望哭泣的呜咽声,混合着某种尖锐物体刮擦木头的“嘎吱”声,忽远忽近,穿透废弃庙宇的残垣断壁,清晰地传入陈七童的耳中!

这声音!带着一股直透骨髓的阴寒与怨毒!绝非人间活物所能发出!

陈七童那双属于孩童却冰冷如渊的眼眸猛地一凝!全身的虚弱感被这突如其来的阴气刺激得瞬间绷紧!他强行压下咳嗽,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呜咽声……刮擦声……似乎来自庙宇之外,正朝着某个方向快速移动!

与之相伴的,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阴风呜咽掩盖的……属于活人的、带着极致恐惧的……抽泣声!

有东西在作祟!

救人!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疲惫与虚弱的屏障!爷爷佝偻的身影、瞎婆浑浊却温暖的眼、瘸叔沉默的脊梁、慧明点燃心灯时温和的佛号、阿阴坠入轮回前那声“哥”……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

他这条命,是无数人用命换来的!岂能在此刻因虚弱而退缩?!

“呃!”陈七童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他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双手撑住冰冷湿滑的石板,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撑起了瘦小的身躯!

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水,右膝的麻木感让他一个趔趄,险些再次摔倒。他死死抓住旁边一块凸起的断壁残石,稳住身形。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了他苍白的额头。

他喘息着,冰冷的眼眸扫过这片废弃庙宇的残骸。目光最终落在一根斜插在瓦砾堆中的、腐朽了大半却还算笔直的……木棍上。那是房梁的一部分。

他拖着沉重的右腿,踉跄地走过去,将那根比他手臂还粗些的木棍费力地拔了出来。入手沉重,木质腐朽,但勉强能用。

指尖传来的粗糙木质感,让他心中稍定。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爷爷留给他的那些吃饭家伙,早就在幽冥的连番恶战中遗失殆尽。

纸扎匠……没了纸扎工具,还能做什么?

一个近乎本能的念头闪过。他艰难地弯下腰,伸出苍白、沾满泥土和血污的手指,在冰冷潮湿、布满苔藓和尘埃的破碎石板地上……用力地……刻画起来!

指尖划过冰冷粗糙的石面,带起细微的摩擦声。没有朱砂,没有细毫,没有染色的纸张。只有他指尖渗出的、混合着泥土与灰烬气息的……暗红血珠!

他以血为墨!以地为纸!

勾勒的并非复杂的纸马或纸人,而是……一道极其简洁、却又蕴含着爷爷扎纸引魂最核心“封禁”与“镇邪”意韵的符文!

线条扭曲而古老,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指尖的血珠渗入石板的缝隙,在黑暗中留下暗红的轨迹。每画一笔,都消耗着他残存不多的体力,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

呜咽声和刮擦声越来越近!阴风打着旋儿从庙宇的破洞中灌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郁的血腥气!那活人的抽泣声已经变成了绝望的呜咽,近在咫尺!

符文最后一笔落下!

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纯粹“封镇”意念的暗红光芒,从地上的血符之上一闪而逝!整个废弃庙宇角落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弥漫的阴冷气息被强行驱散了几分!

陈七童拄着木棍,猛地转身,背靠冰冷的断壁,面朝庙宇外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嘎吱——!!!”

刺耳到极点的刮擦声在庙宇残破的大门处响起!腐朽的木门板如同纸片般被一股巨力撕开!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尸臭与血腥的阴风猛地灌入!

一个扭曲的“东西”……堵在了门口!

那似乎曾是一个女子的轮廓,但此刻已经扭曲得不成人形!四肢如同被强行拉长的枯枝,反向扭曲着撑在地上,支撑着一个肿胀发黑、五官糊成一团、不断滴落粘稠黑水的头颅!长长的、沾满污秽与血痂的头发如同海藻般拖曳在地。它的“身体”上,布满了无数张痛苦扭曲、无声尖啸的……人脸!那些人脸如同活物般在它肿胀的皮肤下蠕动、凸起!

最令人作呕的是它的“手”——那根本不是手,而是两截前端被磨得极其尖锐、沾满暗红碎肉的……森白腿骨!

刚才那刮擦声,正是这骨爪在门板上拖行留下的!

它空洞、流淌着黑水的“眼眶”死死地锁定了角落里那个瘦小的身影!一股冰冷、贪婪、带着无尽怨毒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陈七童!

“嗬……嗬……新鲜的血肉……童子……阳气……”非人的嘶哑低语,从那糊成一团的口器中挤出。

“呜哇——!”那被它另一只骨爪死死掐着脖子、如同破布娃娃般提在身前的小姐,此刻终于看清了角落里的陈七童,发出了一声更加绝望的尖利哭喊。那是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的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华丽的锦缎衣裙被撕破,沾满了污泥和血污,小脸因为窒息而涨得青紫。

看到小姐濒死的惨状,陈七童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放开她。”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孩童的稚嫩,却蕴含着一种历经幽冥磨砺的、不容置疑的冰冷。

那扭曲的祟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更加刺耳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尖笑:“嗬嗬嗬……小娃娃……自身难保……也敢……”

话音未落!

陈七童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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