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决意离留书帛(2/2)
信纸是特制的,材质细腻,隐约有暗纹,虽未署名官职,但懂行之人细看,便能察觉并非寻常之物。李致贤故意如此,既是一种不留明显把柄的谨慎,也未尝不是留下一点极微弱的、可供对方猜测的线索——若黄惜才真非寻常人,或许能从中看出些什么,从而对自己有所忌惮,不至于轻易将今夜之事外泄。
他将那袋分量不轻的银钱与这封书信放在一起,用银子压住信纸的一角,确保不会被风吹走。然后,他的目光在堂屋内巡弋,寻找一个合适的放置地点。
放在显眼的饭桌上?太过直接,黄家人一早起来便能看到,但也可能让黄惜才觉得被羞辱,反而激怒他。
塞进那破旧瓦罐里?虽不易立刻发现,但终究会被找到,且显得过于鬼祟。
沉吟片刻,李致贤最终选择了那张差点让他出丑的“三腿椅”。他小心翼翼地将银钱和书信放在了椅面中央。这样,黄家人起身后,但凡想要使用这把椅子,或者看到它,都会立刻发现。既不算太过突兀,又能确保被发现。
放置妥当,他最后环视了一眼这间充满了贫困、窘迫,却又隐藏着秘密的堂屋。目光掠过那布帘,仿佛能穿透其后,看到那沉睡的一家人——心怀隐秘的父亲,泼辣而疲惫的母亲,还有那个聪慧得令人心惊的孩子。
同情之心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警惕、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这袋银钱和这封信,或许能暂时改善他们的生活,但却无法触及这个家庭可能隐藏的真正核心。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点“帮助”,对于黄家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但他已无暇深思。他必须走了。
深吸一口清冷而带着霉味的空气,李致贤不再迟疑。他如同狸猫般悄步移至门边,小心翼翼地拨开那简陋的门闩。木门发出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吱呀”声,被他用巧劲控制着,缓缓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凛冽的寒风立刻倒灌进来,吹得他衣袂翻飞。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以及远处模糊的山峦轮廓。
他毫不犹豫,侧身闪出茅屋,随即反手轻轻将门带上,掩去了屋内那一点残存的、属于人类居所的气息。
置身于荒野寒冷的夜气之中,身后是那栋低矮破败、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茅屋。李致贤站在冰冷的土地上,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破门。
今夜奇特的经历,黄家父子带来的重重疑云,都暂时被关在了那扇门后。但它们真的就此隔绝了吗?那几句梦呓,如同种子,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他转身,辨明了方向——静水县城的方向,官驿所在的方向。然后,拉紧了衣袍,迈开步子,踏着冰冷的夜露和坎坷的土路,身影迅速融入了沉沉的夜幕之中,向着远方那片未知的、等待着他的重重迷雾,疾行而去。
茅屋内,依旧死寂。
那袋银钱和那封书信,静静地躺在歪斜的“三腿椅”上,在从门缝窗隙渗入的微弱天光映照下,闪烁着微弱而诱惑的光芒,等待着天明之后,在这个本就并不平静的家中,激起怎样的波澜。
而布帘之后,原本应该熟睡的黄惜才,却在李致贤合上门扉的刹那,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睡意,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深不见底的幽光。
他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只是侧耳倾听着门外那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寒风里的脚步声。
良久,良久。
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布帘,落在那堂屋之中,落在那张“三腿椅”的方向。
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仿佛是一个无声的叹息,又像是一个冰冷的、含义不明的弧度。
夜色,依旧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