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唱念做打一台戏(1/2)
温宜公主的周岁宴,小沛子一早便领了命。
送礼是其次。
带回一耳朵的热闹才是正经。
春熙殿内,安神香的烟气悠悠然地盘着,滤掉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孙妙青刚用过午膳,正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自己已然安稳的小腹上画着圈。
“小主,小沛子回来了。”
春桃的声音里压着一股子兴奋劲儿,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几分。
孙妙青眼皮都没掀,只懒懒地“嗯”了一声。
不多时,小沛子一头热汗地快步进来,气息都还没喘匀,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便“噗通”一声跪下回话。
那声音里,满是看了一场绝顶好戏的激动。
“回小主的话,今儿桐花书屋那宴上,可真是……唱念做打,样样齐全!”
“说。”
孙妙青终于睁开眼,眸光清凌凌的,方才的慵懒一扫而空。
“惠贵人今日的风光,真是独一份!”
小沛子当即开了口,嗓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发尖。
“她戴了支凤凰展翅的和合二仙簪,齐妃娘娘那个眼尖嘴快的,当场就问了来历!”
“皇后娘娘亲口说,是太后赏的,那簪子上的和合二仙,寓意再好不过。”
孙妙青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和合二仙?
怕不是索命无常。
“曹贵人那才叫一个厉害!”小沛子话锋一转,语气里全是五体投地的佩服,“她当着满园子的人说,这簪子,是太后娘娘怀十四爷的时候戴过的!”
春喜:“这一句话,就把惠贵人肚子里那个,直接捧成了板上钉钉的‘小阿哥’!”
这话一出,春桃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团扇都忘了摇。
:“我的天,这是把惠贵人架在火上烤啊!”
孙妙青端起茶碗,轻轻吹开浮沫。
“曹琴默的嘴,一向是杀人不见血的刀。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声音淡淡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沈眉庄那个性子,心里怕是已经乐开了花,嘴上还得假意谦虚着,说自己更想要个公主吧?”
小沛子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满脸的不可思议:“小主您真是神了!惠贵人就是这么说的!还说盼着能像温宜公主一样可爱呢!”
“蠢。”
孙妙青放下茶盏,只吐出一个字。
这种时候,否认就是心虚,承认就是狂妄。
曹琴默递过来的,根本就是一杯毒酒,怎么喝都是个死。
“然后呢?”她问。
小沛子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变了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人喘不过气的现场。
“端妃娘娘……驾到了!”
春桃手里的团扇“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端妃?!”她失声叫道,“那个听说十年没踏出过自己宫门的端妃?”
“可不就是!”小沛子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小主,您是没瞧见,她一露面,满园子的丝竹声瞬间就没了!”
“她那个人,瞧着跟纸糊的灯笼似的,风一吹就倒,可那气场……”
孙妙青缓缓坐直了身子。
来了。
这盘棋里,最会记仇,也最能隐忍的一枚棋子,自己走上棋盘了。
“她说是来给温宜公主贺寿,皇上和皇后都惊着了。”
“曹贵人抱着公主上前,端妃娘娘说自己身子骨弱,抱不动,怕摔着孩子。”
小沛子说到这,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几乎微不可闻。
“然后,她就让侍女捧上一个匣子,打开来,是一只赤金盘螭的项圈!”
“奴才隔着老远看,那金光,简直要把人的眼给晃瞎了!”
“皇上当场就认出来了,问她,‘这不是你的陪嫁吗?’”
孙妙青的指尖,在小腹上轻轻一点。
好一招釜底抽薪。
“端妃怎么回的话?”
“端妃娘娘说,‘皇上好记性’。”小沛子学着那虚弱又悲凉的调子,听得人心里发寒。
“她说,‘只可惜,臣妾长年病着,这么好的东西留着也是蒙尘。温宜这么可爱,给她戴,正合适。’”
“嘶——”春桃捂住了嘴,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礼……”
“皇上看着,端妃送出重礼,她敢说一个‘不’字?”
孙妙青冷笑一声,眼底是看透一切的清明。
曹琴默收下的哪里是项圈?
那分明是一道催命符,是端妃亲手给曹琴默套上的血债枷锁!
十年前,一碗红花,断了端妃的康健,也断了她的子嗣路。
十年后,一件嫁妆,给她滔天的恨意,买了个名正言顺。
端妃这是在告诉所有知情人,尤其是在告诉皇帝——
我记得。
我什么都记得。
我太喜欢温宜了,喜欢到连我最珍视的嫁妆都舍得给她。
将来,若是我对付华妃和曹琴默,那不是报复。
只是因为我太爱这个孩子,想替她扫清眼前的障碍罢了。
“高明。”
孙妙青由衷地赞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欣赏。
“后来抓阄行令,曹贵人也不知是存心还是手气不好,偏就抽中了莞贵人,让她舞一曲失传已久的惊鸿舞!”
“什么?那不是纯元皇后的成名之舞吗?这不是为难人吗?”
“可不是嘛!华妃娘娘当场就发难,舞不好是东施效颦,舞得好又怕是对先皇后不敬,里外不是人。奴才瞧着,莞贵人脸都白了。”小沛子说得绘声绘色,“就在这当口,十七爷和十爷来了!”
“十七爷说,莞贵人天资聪颖,跳得好是本事,跳不好也无伤大雅,还说十爷府里的歌舞伎都比不上,把十爷气得够呛。莞贵人这才下定决心,去换了舞衣。”
“最绝的在后头!惠贵人主动请缨,为莞贵人抚琴,弹的还是舒太妃那把‘长相思’!安答应也机灵,立刻说要伴唱!皇上龙颜大悦,当场就准了!”
孙妙青听着,眼底的笑意愈发深了。
瞧瞧,多感人的姐妹情深。
一个弹琴,一个唱歌,一个跳舞,共同进退。
只可惜,一个是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刀,一个是心怀鬼胎的棋子,还有一个,是马上就要被戳破的假孕妇。
“那舞……跳得如何?”
“绝了!”小沛子一拍大腿,“奴才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好看的舞!十七爷还吹起了笛子为她伴奏,说是‘长相守’的笛音,配‘长相思’的琴音,天作之合!皇上的眼睛,就没从莞贵人身上挪开过!”
天作之合?孙妙青心里冷哼一声。
这哪里是天作之合,分明是催命的二重奏。
一个郡王,当着皇帝的面,公然与他宠爱的妃子琴笛和鸣,还说什么“长相守”配“长相思”,生怕别人看不出里面的情意,生怕皇帝的疑心不够重。
“后来曹贵人又想拿纯元皇后说事,被皇后娘娘一句话就堵了回去。莞贵人自己也聪明,说她跳的是梅妃的古曲,不敢与纯元皇后的明月之光相比,这话一说,皇上更高兴了!”
“好一个莞贵人。”
孙妙青轻声自语,指尖在茶杯的描金花纹上,不紧不慢地划过。
这一局,甄嬛赢得确实漂亮。
只是赢得太险,也太招摇了。
小沛子喘匀了气,又壮着胆子凑近一步,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兴奋与后怕:“主子,您猜后来怎么着?华妃娘娘……她也下场了!”
哦?
孙妙青抬眼,一抹意料之中的微光在眼底闪过,示意他继续。
“莞贵人一舞终了,满堂喝彩,皇上那眼神……啧啧,就跟黏在莞贵人身上似的,半点都挪不开!曹贵人眼瞅着不对,立马就给华妃娘娘递梯子了!”
小沛子压低了声音,学得活灵活现。
“她先是夸莞贵人舞姿卓绝,又话锋一转,说看见莞贵人,就想起了当年梅妃的风采。”
“华妃娘娘当即就起身,说要为皇上诵一阕《楼东赋》,以慰梅妃之憾!”
“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眼泪说来就来,奴才瞅着,皇上心疼得都快上手去擦了!当场就说华妃情意可嘉,很是感动!”
孙妙青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曹琴默,倒真是忠心。
眼看一计不成,反倒让甄嬛出了天大的风头,她竟能立刻想出这么一招,为华妃挽回颜面。
甄嬛靠舞技博得了皇上的惊艳,华妃就用眼泪和深情来博皇上的怜惜。
一个做天上的明月光,一个当心口的朱砂痣,倒也算旗鼓相当,谁也不输。
“为了华妃,她可真是鞠躬尽瘁。”
孙妙青放下茶杯,青瓷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先是设局害人,不成,又赶紧替主子查漏补缺。
只可惜,她这般费心卖力,可曾低头看过,自己脖子上那道无形的枷锁?
端妃送出的那只赤金项圈,此刻怕是比烙铁还要烫手。
前朝梅妃一首《楼东赋》,字字泣血,也未能换回君王一顾。
如今换了华妃来演,倒叫她博得了几分怜惜,真是讽刺。
这一晚上,唱念做打,生旦净丑,真是一出都不落。
“小主,那接下来……”春桃捡起掉在地上的扇子,只觉得指尖冰凉,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
今夜这风,怕是要把整个后宫的天,都给吹变了。
孙妙青却重新靠回软枕,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像一只终于等到猎物们开始互相撕咬的猫,慵懒,又危险。
“不急。”
她闭上眼,声音轻得像在说梦话。
“让她们斗。”
一个,是被捧上云端,等着被一针戳破的假孕贵人。
一个,是隐忍十年,带着血海深仇归来的深宫废妃。
一个,是皇帝心心念念的纯元替身,看似柔弱却暗藏利爪的菀贵人。
还有一个……是权倾朝野,即将被这三方势力当成最终靶子的骄纵宠妃。
最后,还有个隐藏在最贤惠面具后面的皇后。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受着里面那个小东西安稳有力的存在。
等她们斗得血肉横飞,两败俱伤。
咱们的戏,才刚刚开锣呢。
孙妙青心中漫起一丝冰冷的讥诮,将那段所谓的风流韵事,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地碾碎。
她记得。
记得一清二楚。
就是在那场宴会上,十七爷,那位多情的果郡王,第一次向甄嬛展露了他那要命的“深情”。
起因,是美人赤足。
甄嬛玩水,浸湿了鞋袜,便赤着一双玉足,在水面上轻轻晃荡。
然后,那位风流王爷就出现了。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皇帝的女人,盯着他亲嫂嫂的脚踝,开始品评。
“李后主曾有言……”
呵。
他引经据典,舌灿莲花,硬生生将那份露骨的欲望和轻佻的冒犯,包装成了文人雅士的风流。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紫禁城里的一草一木,一宫娥,甚至一只野猫,都是属于皇帝的私产。
他一个外男。
竟敢当众对着皇帝的女人评头论足!
用的,还是那样狎昵轻佻的言语!
但凡当时有任何一个宫人路过,将这一幕传出去……
甄嬛,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皇帝砍的。
还谈什么爱意?
孙妙青几乎要在心底里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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