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还没进门,名已入殿(2/2)
“我在想,”她凝视灯火,声音很轻,“当一个女人开始决定千万人的饭碗时,这个世界,还能容她走多远?”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那就让它,不得不容。”
风穿帐而入,吹动案角一张未完成的草图。
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座巨大的仓储结构,标注着“分级储粮”“轮换调度”“灾备直达”……
远处,京华灯火隐约可见,如同蛰伏的巨兽。
而在某间幽静书房内,一盏油灯下,柳先生执笔沉思,宣纸铺展,墨迹初凝:
《农政七策》——
其一,设司仓官,专管地方储粮调度;
其二,立共耕法,集散户之力以抗天灾;
其三,授活种术,择优推广高产良种;
其四,通灾籴道,许民间平价互济余缺……夜风穿营,吹得帐帘猎猎作响。
沈清禾仍滞留城外三十里,未曾踏入京城一步。
可她的名字,已如燎原之火,在金殿梁柱间回荡,在朱批奏本上留下墨痕,在无数权臣梦中掀起惊涛。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未进宫门,却早已入史笔——不仅因那一册《井田纪要》震动朝堂,更因柳先生执笔写下的《农政七策》,正悄然以“民间策论”之名,经由国子监老祭酒之手,递入东宫书房。
灯下,柳先生伏案良久,青衫微皱,指尖染墨。
他并非趋炎附势之徒,亦不轻易为女子着文立言。
但当他读完《井田纪要》节选,又听闻信碗堂施粥三年、谷母亲率妇孺翻土育秧、灾年开仓不闭户的事迹时,终于提笔写下这七条纲领。
字字皆从民间疾苦中来,句句皆扣天下根本——设司仓官以杜贪蠹,立共耕法以防孤弱,授活种术以破贫瘠,通灾籴道以缓饥馑……每一条,都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陈腐体制的筋络。
陆时砚接过初稿,默然良久。
烛光映着他清瘦侧脸,眸色深如古潭。
他没有动一字正文,却在末尾添了一句:
“昔有神农尝百草,今有禾娘育万民——非因其通灵,实因她未曾忘记饥饿。”
笔锋收处,墨滴坠纸,晕开如血。
这一句,不是颂功,而是定魂。
它将一个农妇的挣扎,抬升至文明延续的重量之上;它告诉所有人:真正懂粮食的人,不是坐在高堂查账簿的官员,而是曾在寒夜里攥着半块冷饼、数着米粒过冬的女人。
消息尚未明发,可暗流早已奔涌。
宫中太子连夜召见萧景行,密谈两个时辰;户部右侍郎闭门不出,府邸内外戒严;而几位边州刺史竟自发联名上书,请调《井田纪要》副本研习。
更有甚者,西北军营传来急报——戍边将士愿以三成军饷换购“沈氏耐旱麦种”,直言:“若能亩产五百斤,何惧北狄断粮道!”
而在这一切风暴中心,沈清禾却静得出奇。
入城前夜,她独坐于营地一角的旧井畔。
那井圈是她命人从山后坊一块块运来的,粗糙斑驳,布满岁月刻痕。
此刻月光洒落石面,她缓缓将掌心贴上冰冷的井沿,谷印微光一闪,识海深处响起低语:
“百里可闻,万心可感。”
声音古老而悠远,仿佛来自大地本身。
她仰起头,望向漫天星河,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我不是来求官。”她轻声说,像是对天地诉说,又像对自己交代,“也不是来讨封……我是来告诉他们——饿过的人,最有资格谈粮食。”
话音落下,远处忽有马蹄声碎,一名黑衣细作匆匆而来,跪地呈上密信。
她拆也不拆,只搁在膝上,目光依旧停驻星空。
陆时砚不知何时走来,披风轻覆她肩头。“你在想什么?”他问。
她转头看他,眼底波澜不起,却亮得惊人。
“我在想,当规则由饥饿之人重写,那些靠施舍维系统治的人,还能安稳几夜?”
他凝视她片刻,忽然低笑:“那就让这座城,先闻一闻盐腌菜的味道吧。”
风掠过营地,吹动案角一张未完成的草图。
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座巨大的仓储结构,标注着“分级储粮”“轮换调度”“灾备直达”……而在另一角,一行小字若隐若现:
“山后坊空地,宜建露天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