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椒房血案(2/2)
话音未落,张贵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白纸一般煞白,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与决绝。她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猛地后退一步,身体摇晃了几下,才勉强站稳。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陛下……陛下此言……当真?”
孝武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动作粗鲁得像在赶一只绕着灯飞的苍蝇,带着酒后的倦怠与不耐:“朕乏了,懒得听你聒噪,且退下吧。”说罢便转身踉跄着往榻边去,连一个正眼也懒得再给她。
张贵人僵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又在下一瞬凉透了四肢百骸。指尖抖得厉害,连带着鬓边的金步摇都簌簌作响。她望着孝武帝歪斜的背影,那些年在深宫里的日子忽然像走马灯般在眼前转:为了独占他片刻温存,她学着藏起锋芒,对着宫人们堆起假笑,在妃嫔间周旋时如履薄冰,夜里对着铜镜描眉,连一根白发都要惊出冷汗。白日里那些姬妾的冷言冷语还在耳畔回响,“姐姐如今是越发受宠了,只是这恩宠,不知能留到几时呢?”“听说御花园新来的那位,才十六呢……”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早就在她心上扎满了小孔。可孝武帝那句“色衰爱弛”,却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那些小孔上,让她所有的挣扎与算计都成了笑话。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上来,顺着脊背直冲天灵盖,她牙关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眼前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她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一片惨白。
张贵人牙关紧咬,下唇几乎要被自己咬出血来,眼中那点犹豫顷刻间被决绝取代,像淬了火的钢针般锐利。她猛地转过身,裙裾带起一阵疾风,快步走到侍立在角落的贴身侍婢身边,那侍婢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最是心腹。张贵人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在侍婢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着狠劲,飞快地嘱咐了几句。
侍婢听完,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眼中满是惊恐,头摇得像拨浪鼓:“贵人!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啊!那可是天子……是真龙天子啊!此事一旦败露,别说是奴婢,就是贵人您,也得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啊!”
张贵人猛地直起身,眼中寒光乍现,像冬日里冻在冰棱上的冷光,死死剜着侍婢,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厉色:“你若不肯依我,本宫现在就叫人把你拖出去杖毙!你自己掂量清楚,是想此刻就脑袋搬家,还是跟着我拼这一把?成了,往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败了,大不了一同赴死,总好过现在就丢了性命!”
侍婢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砸在青砖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她心里像是有两个声音在撕扯:一个尖叫着“那是皇上,是杀头的大罪”,一个又在张贵人冰冷的注视下瑟缩着“不照做,现在就活不成”。终于,在张贵人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紧盯下,她牙关咬得咯咯响,声音低得几乎要被殿外的风声吞没:“贵人……贵人吩咐,婢子……遵命便是。”
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将清暑殿裹得密不透风,连殿角的铜鹤都隐在暗影里,只剩两只眼珠反射着一点幽光。殿内的烛火被穿窗而入的秋风卷得剧烈摇晃,烛芯“噼啪”爆着火星,光晕忽明忽暗,把龙榻上那道身影照得忽大忽小。孝武帝依旧醉卧榻上,鼾声震得锦被微微起伏,嘴角还挂着一丝酒渍,对周遭的暗流汹涌浑然不觉,更不知死亡已站在榻边。
张贵人静坐在殿角的阴影里,身影像尊凝固的石像,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潜伏在暗处的黑豹,冷冷盯着侍婢的一举一动。
侍婢的脚像灌了铅,每挪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膝盖抖得几乎要跪下。她一步一挨地挪到御榻前,望着那张熟睡的脸,手指抖得连被褥都抓不稳。
孝武帝正睡得酣沉,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许是梦到了什么乐事。侍婢闭了闭眼,狠心抓起榻边的锦被,双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猛地将被角蒙住孝武帝的头脸。
锦被下忽然传来一阵含糊的挣动,伴着沉闷的哼唧声。侍婢吓得手一松,却被张贵人用眼神狠狠剜了一下。她慌忙转头,瞥见墙角那只用来焚香的铜鼎,鼎身刻着繁复的云纹,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她踉跄着把铜鼎搬过来,沉甸甸的足有数十斤重,压得她胳膊咯吱作响。她闭紧眼,将铜鼎重重压在孝武帝胸口的锦被上。
孝武帝在混沌的睡梦中被骤然压下的重负压得喉间发出一声闷哼,像被扼住的困兽。酒意让他四肢软得像棉花,想抬手推拒,手臂却只在空中胡乱划了半道弧线,便重重垂落,连带着锦被都只掀起个微小的弧度。双腿也不过是无意识地蹬了两下,随即就像被抽去了骨头,再没了动弹的力气。
侍婢瘫坐在地,冷汗浸透了衣衫,望着那团隆起的锦被,连呼吸都带着颤音。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指尖刚触到铜鼎的边缘,便被那冰凉的金属烫似的缩了缩。她咬着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铜鼎挪开少许,又颤抖着揭开被角。只见孝武帝双目圆睁着,眼球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瞳孔里还凝着最后一瞬的惊愕与不甘,仿佛至死都没明白为何会遭此横祸。他的脸涨成了青紫,嘴唇乌得像浸了墨,原本泛着酒红的脸颊此刻只剩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败,早已没了半分生息。
侍婢“啊”地一声低呼,腿一软又瘫倒在地,手指死死抠着青砖缝,连抬头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殿角的张贵人却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榻前,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丝微尘,在昏暗中轻轻浮动。她静静地俯视着榻上孝武帝的尸体,那双曾盛满柔情与娇媚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半分波澜,仿佛眼前只是一件蒙尘的旧物。
片刻后,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意却比殿外的秋风还要冰冷,顺着唇角蔓延开,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又藏着一丝无人能懂的悲凉。她微微俯身,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清晰地落在死寂的殿内:“陛下,你既这般无情,又怎能怪妾身无义?这条路,是你亲手推我走的……”
殿外的秋风不知何时变得狂暴,像头挣脱束缚的猛兽,卷着满地枯黄的梧桐叶呼啸而过。那些叶子在阶前打着旋儿,互相碰撞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又被风撕扯着抛向夜空,仿佛在为这个荒唐的秋夜奏响最后的挽歌。烛火早已熄灭,唯有月光透过窗棂,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影,映照着这深宫之中,一段由戏言点燃、以血腥收场的悲剧,无声无息,却又惊心动魄。